那童子先前听这补锅之事,自是一头雾水,其后听得入神,面上就现出愤愤之色来,忙向灵幽禅师道:“师尊,弟子有话要说。”
灵幽禅师微微一笑道:“你可道来。”
童子这才一挺胸膛,道:“师尊,秦道友,若以小人浅见,那隔壁壮汉着实令人恼怒,既早知那富户不仁,自己又是身惊绝技,为何不干脆出手阻止了,也免得打碎一口新锅。等那新锅碎了再来补去,却又有何益?”
秦忘舒道:“一口锅倒也罢了,就怕世间的锅皆被打碎了,到时可不是补不胜补?却可惜了壮汉的一身绝学。”
那童子听到这故事,只知“补锅”二字,灵幽禅师怎不知秦忘舒此话深意。那天下之事,就好比是这口新锅,凶兽也好,魔修也罢,就好比那富户,只想着打碎这口新锅。至于诸多仙界大能,三皇五帝,则好比是那隔壁壮汉,虽对那富户行径洞若观火,却也只落了个袖手旁观,非得等那天下之事被搅得一团乱麻,方才肯出手了。
因此这故事中的讥讽之意,着实是辛辣之极。灵幽禅师听出其中玄机,怎不汗颜?
灵幽禅师暗道:“秦小友既是这样想来,天下苍生只怕也是如此想,我等的良苦用心,反倒是枉费心机了。”
于是便道:“秦小友这补锅的故事甚是有趣,本禅子亦想起一个故事来,秦小友不妨一听。”
秦忘舒恭身一礼,肃容道:“禅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灵幽禅师道:“却说有位积善人家,年过半百之后方得了一子,自是百般疼爱,那父母生怕其子吃苦,诸事皆替他安排周全。不想这儿子因自小被父母殷勤呵护,到了长大成人之时,竟只知饮酒玩耍,若论成家立业,支撑门户,再也指望不上他的。”
秦忘舒叹道:“父母溺爱子女,终不免到老一场空。”
灵幽禅师道:“等那父母撒手黄泉,这儿子无人依靠,又没得本事,到最后自然落了个家破人亡。幸好那对父母原有许多亲朋好友,百般周全,这才令那个儿子另立门户,娶妻生子。”
秦忘舒道:“这也是这户人家积善的好处,真正到了绝境,自然有贵人相助。”
灵幽禅师道:“那儿子娶妻生子,便牢记自身教训,再也不敢宠溺他了,反倒事事严苛起来。等到这孙子成年,便被赶出家门,让他独自求生。秦小友,你说这个儿子,算不算心狠?”
秦忘舒道:“既养他到成年,平日里又是得他严苛,想来也学了些本事,便是出门,也是活得下去了。此事瞧来是父母心狠,其实却是用心良苦。”
灵幽禅师道:“这孩儿出门之后,因没了管束,自然浪荡起来,又仗着有几分本事,免不得呼朋唤友,饮酒高会。那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只可惜却染了一身毛病,可谓五毒倶全。他父母知道孩儿如此顽劣,却该如何是好?”
秦忘舒道:“不如唤回家中,好生教训。”
灵幽禅师道:“这孩童早就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意,怎肯再听父母教训,且他自在惯了,若想让他回家,那自是万万不肯的。”
秦忘舒不由皱眉道:“这可就难了。”
灵幽禅师道:“那父母想来想去,只好以毒攻毒。于是就暗中安排,要让那逆孙吃尽了苦头。只盼这逆孙早日回头,重归正道。试问若秦小友亦是那对父母的亲朋,遇到这逆孙前来求告讨饶,却该如何?”
秦忘舒自然早就明白了灵幽禅师话中禅机,那积善人家就好比世尊一般,天下苍生就是世尊的子女。只因世尊心地至仁,处处想得周全,这才强行打造天外灵域,反倒令五界崩塌。
世尊再造苍穹,就好比那儿子迷途知返,又生下一个孩童来,如今这苍穹一众苍生不知好歹,一味地骄奢淫欲,胡作非为,岂不就是等同于那位逆孙了?
而仙界诸多大能,凡界高士,就好比是那父母的亲朋。既知那父亲的苦心,虽知逆孙吃尽苦头,却也只能冷眼旁观,最多是在这逆孙陷于绝境之时,帮他一把罢了,若此时施以援手,替这逆孙安排衣食,重享富贵,那父亲一番良苦用心,可就尽付东流了。
灵幽禅师见秦忘舒暗暗点头,已知他明白自己苦衷,又道:“世间之事,若以一事一物来喻,未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过目前的大局,却正如这故事中的情景了。”
秦忘舒道:“禅师故事中的逆子也好,逆孙也罢,虽然是吃尽苦头,却也不至于死。但如今苍穹多变,稍有一毫之失,一厘之差,往往就是枉死许多性命。天下大局虽是不可逆转,但苍生性命不得不救。与其事后补锅,不如未绸缪。”
灵幽禅师点头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等居庙堂之远,难见纤毫之变,秦小友之言是也。”
秦忘舒道:“晚辈虽修禅念之技,但自谓心中尚存对天地苍生的敬畏之心,行事不敢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