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镜心魔说的那样，这天下的重担放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实在太残酷了些。</p>
他无法改变这位少年该有的血脉，却能够凭借己身改变他的初心，复仇不能够成为一个少年永远的目的，少年之志，不能只止步于此。</p>
所谓修习医术，悬壶济世，侧重的是医术否？是悬壶否？</p>
非也，是济世二字。</p>
学医，救不了天下人，却能磨练己心，修的不是避世，而是善道、是那济世安民、造福苍生之志。</p>
若习武只为复仇、杀戮，让天下陷入水火之间，习之又有何用？</p>
起码，学医磨练心性，不会让一个身怀天家血脉的少年成长为那以苍生为儿戏的侩子手。</p>
“……”</p>
阳叔子默默看着碗中的茶水，只觉茶水微微泛起涟漪，惹得他的面容也不断晃散。</p>
只可惜，李星云从一出生，身上就已缠上了因果，这个世间有袁天罡，李星云便只能承受他无法逃避的责任，他终究无法避免。</p>
甚至连习武，也不是他这个师父能够决定的。镜心魔说的不错，对于李星云，袁天罡不会睁只眼闭只眼。在这个大帅的谋划中，或许阳叔子这三个字，不过只是李星云这一生中，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p>
但就算是这样，他阳叔子仍然会在这些年尽可能培养李星云的心性，不为索求什么，只为让后者不会因为袁天罡而变成一个冷血无情、视天下为棋盘、只为复唐而生的工具人。</p>
毕竟，他首先是李星云，然后才是李唐遗孤。</p>
他应该有自己的选择。</p>
而阳叔子能做的，无非是想给这个少年多一个选择而已，而少年无论最后如何选择，他都无怨无悔。</p>
他为的不是镜心魔所言的那一份情谊，只是想让李星云知道——</p>
不管最终如何选，复唐也好、不复唐也罢，纵使只是逍遥快活一世，也永远会有一个人支持着他。</p>
……</p>
“我就说嘛，师父把咱俩支走，定是有什么目的。”</p>
夕阳闪烁，在竹林深处，一道玩世不恭的乐呵声响起：“啧啧啧，看看、看看，如此美景，设茶案一盏，邀夕阳共饮，多么潇洒，论养生之道，还得是师父他老人家才对。”</p>
阳叔子眼角一抽，板着脸回头望去。</p>
却见竹林边上，两道身影一高一矮的走了出来，正是一对少年少女。</p>
少年十五上下，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高的，面容俊秀，颇有风流倜傥之感，无非是背着一个背筐，稍有些农家少年郎的朴实之状。</p>
然而真当他是一个农家少年郎可就错了，只见其眼珠子咕噜噜的稍稍一转，在看见阳叔子面色不善后，便干笑一声，躲在了身旁少女身后，推着后者往前走，而后很夸张的嗅了嗅鼻子。</p>
“师父，今日心情不错嘛，怎的连这平日里不舍得拿出来的渠江薄片都摆出来了？”</p>
且说罢，他便低头下去，在那少女的耳垂边贱兮兮的小声笑道：“师妹，愿赌服输，接下来一个月的袜子，得你洗了吧？”</p>
少女年纪与少年相仿，容貌甚是清丽动人，但眉心一点花钿，却又不失少女该有的活泼阳光，一身紫裳束腰窄袖长裙，手中只提了一柄长剑，单论气质、装扮，明显更像一个富家千金，比少年的段位要不知高多少去了。</p>
当此之时，少女却只是暗暗拧着那少年的腰，鼓着脸暗啐一声：“呸！美得你，你那臭袜子，我才不给你洗！”</p>
阳叔子暗暗摇头。</p>
这一对金童玉女、青梅竹马，平日里关系就极好，几乎是完全没有生分之处，这些小动作，岂能瞒得过他。</p>
不过他也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当下便扫了眼那少年背后的筐篓，虽已经预料到了，面上依然沉脸下去。</p>
“你看看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天就晓得玩闹，哪里有医者该有的安稳模样？今日的药材采完了？”</p>
后者便当即脸色一变，再次低声朝着少女哀求出声：“师妹、师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p>
“哼。”</p>
少女自不理睬，挣脱少年的手就提剑穿过池水上的走道，而后看着桌上的两幅茶具，惊奇一声：“咦，师父见了客人？”</p>
后面少年本来正抓耳挠腮的想要找理由把没采完药材的事情糊弄过去，闻言也惊讶一下，眸光先是一闪，进而转为玩世不恭的模样，上前嬉笑道：“正因为如此，师父才肯把渠江薄片拿出来嘛，想咱们俩，可就无福消受咯……”</p>
阳叔子的脸再次一黑，沉声一喝：“跪下！”</p>
少年被吓了一大跳，当即便扑通跪了下去，目光却是在眼巴巴的看着那少女，同时嘴里出声道：“师父，今天实在是……呃……肚子不舒服，太阳又大……”</p>
阳叔子却不理他，而是看向后者：“林轩，你也跪下。”</p>
陆林轩本还在幸灾乐祸的看着被罚跪的李星云，此时讶异了下，却也马上恭恭敬敬的双膝朝着阳叔子跪了下去。</p>
后者一脸严肃，捋着须先是看了眼陆林轩，而后冷冷望向李星云。</p>
“为师怎么教的你，有错就要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你非但不改，还找这些借口来糊弄为师，你让为师怎么敢把林轩交给你照顾？”</p>
“是是是，徒儿知道错了……”李星云自然老老实实的认错，但说到这里，却是突然一抬头：“把林轩，交给我？”</p>
陆林轩也霎时懵然。</p>
“为师近日要下山一趟。”阳叔子面色冷冷，道：“剑庐暂时交给你看管，林轩不如你圆滑，有什么事她无法解决的，你要看顾一二。”</p>
“这这这，这也太好……”李星云先是一喜，而后马上拜下去，干嚎道：“好不让人习惯，这剑庐没了师父，就好比鱼儿没了水，鸟儿没了天空，师父这一去，徒儿该如何是好啊！”</p>
陆林轩撇了撇嘴，俨然是忍不了这家伙的拙劣演技。</p>
阳叔子也脸皮抽了抽，只恨自己不能一巴掌抽死这逆徒。</p>
见师父如此，唯恐师兄再次挨骂，陆林轩便体贴的问向阳叔子：“师父，你下山是？”</p>
“拜访一故友，短则月余，长则半载，你要与师兄互相照顾，不可耍大小姐脾气，回来后，为师要考察你的剑术如何。”</p>
“是。”陆林轩一听这时间确实不短，情绪下意识有些低落。</p>
阳叔子则是冷面扫了李星云一眼：“还有你这庶子，休要在这暗自高兴，为师回来后，若是发现你每日的任务没有完成，医术没有长进，看为师如何罚你。”</p>
“谨遵师令！”李星云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板着脸应声，而后又道：“对了师父，能不能替徒儿带点什么礼物回来，什么川蜀美食什么的，亦或者什么关中、江南特产……”</p>
“为师不去这些地方。”阳叔子下意识皱眉，而后自知失语，遂挥了挥手，“你去把为师卧房中案柜里的小匣子拿过来，为师要与林轩单独嘱咐几句。”</p>
“什么小匣子？”李星云故作不懂。</p>
阳叔子冷笑一声：“为师的卧房，什么东西没被你摸清？休要在这装糊涂。”</p>
“哪有这回事……”</p>
李星云爬起身，随口嘀咕，进而走进剑庐里，在一边翻找东西时，一边暗自皱眉。</p>
不去蜀中，江南、关中也不去，师父是要去哪？</p>
中原？</p>
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却已然寻到了那个所谓的小匣子，上面悬了一把小锁，他实则早就好奇，但碍于阳叔子的威严一直不敢硬撬开，遂只能叹一口气，心知这东西以后恐怕没机会知道是什么了。</p>
然而他恰起身，却正好瞥见一物，便好奇的拿了过来。</p>
“千金方？师父不是给我了么，这里怎么还有一本？”</p>
李星云向外头望了一眼，自知阳叔子肯定是特意支开他的，遂不客气的翻阅起来。</p>
却见这本《千金方》要显得更古朴一些，明显是手抄版，但用纸很好，可见抄书人很用心，第一页便写的是：</p>
“阳兄雅鉴，今手抄药王心血之作一本，就此一别，愿吾兄且长凌风翮，乘春自有期。</p>
弟林居贞。</p>
中和四年，于成都敬赠。”</p>
这本手抄医书，保存的很好，但掩在角落里，明显不愿意别人轻易看见，李星云以往来阳叔子卧房中探险，都是匆匆忙忙的，自然不会注意到。</p>
李星云合上书页，喃喃自语。</p>
“林居贞……</p>
也是医师么？”</p>
(本章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