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阁。</p>
“这剑诀,为当年青莲居士李太白所创。”</p>
阳叔子盘膝坐在一侧小案后,一面看着萧砚蹙着眉翻阅那册剑诀,一面兀自用架子上的茶炉开始煮茶,道:“天宝三年,李太白侍奉翰林,然天子呼之不朝、奉诏醉中起草诏书、引足令高将军脱靴,豪气冲天,就此被赐金放还……”</p>
他说到此时,眼中已有向往之态,定定望着开始沸腾的茶水片刻,才继续出声。</p>
“此后,李太白一度于江湖中匿迹,不得其踪,天下人皆以为这一诗仙就此沉沦,无不扼腕叹惜,其后诗仙之名不复以往。然,八年后,李太白忽于嵩山以《将进酒》登剑仙之境,四海俱惊,蜂拥而入嵩山,却只见石碑上唯有以剑痕刻下的一百七十六字而已——</p>
所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p>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p>
……”</p>
这首七言歌行在场的萧砚和上官云阙当然耳熟能详,不提萧砚,上官云阙甚至都是如雷贯耳、倒背如流,毕竟这是一篇流传全唐近两百年世间的名诗,不可谓不知。</p>
但从阳叔子口中念出来,却有一股旁人不能及的故事感,便就是上官云阙,此刻似乎都听出了阳叔子语序中的言志之意。</p>
“以诗仙转剑仙者,千百年来,唯李太白一人而已。”阳叔子斟了一盏茶,指着那册剑诀道:“而其登剑仙三年后,安史之乱爆发,据传李太白曾助颜杲卿守常山,并一人独战史思明麾下贼将二十余人于近千人之围杀中轻松突围,但可惜求援太原尹王承业未果,常山终究沦陷,颜太守亦殉国而终。至此,李太白心冷而入蜀中……”</p>
阳叔子语序一顿,道:“这青莲剑歌,便是老夫年少时游历蜀中时所得,但仅得残篇有九,计九式,余下一式惊鸿,乃是集前九式大成所创,为数十载观青莲剑歌之所悟所得,威力甚大,往往能够越阶对敌,持用者愈强,所施展的威力便愈高,故江湖上才有惊鸿一出、非死即伤的流传,实是集青莲剑歌于一体,聚九式之霸道于一式,使敌不可硬抗,多为对强敌所用。”</p>
听罢,上官云阙便捻着头发丝冷哼:“说来说去,就算是李太白的招式,也不过一残篇,你真以为能和大帅抗衡呐?你这厮存的什么坏心思,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呸!”</p>
阳叔子自然不恼,唯只是平静的举杯饮茶,道:“老夫实则天资愚钝,并无习武之天赋,然能自保于江湖,便是凭借这一剑诀,数十载来,老夫虽未习内功,但仅修这剑诀,内力就已能浮于天位之上,剑仙传承,不可能仅次于此,无非是老夫愚钝而已。”</p>
话毕,他便看向萧砚,淡定道:“太子殿下乃不世出的人杰,天赋、悟性尽皆远高于老夫,不求这剑诀能给太子添上多大的助力,若能在关键之时能有一用武之地,老夫便已无憾尔。”</p>
上官云阙不由鄙夷无语。</p>
你这厮在这里对萧砚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又是赠剑诀、又是拍马屁的,你家那六年来只学了一手医术的好徒儿知道吗?</p>
他当然不会管阳叔子这厮到底想做什么,便当即转向萧砚,道:“萧郎啊……呃,太子?”</p>
萧砚摆了摆手,并未立即应声,而是先合上了那一剑诀,进而闭目思索了下,脑子里已然响起一道许久未曾使用的机械声。</p>
【‘剑意’检测到上品剑技,剑技残缺三成,宿主是否需要自动演练修补?完成率可达百分之八十三。】</p>
【提示:此剑技可由宿主自行补之,检测到宿主剑道一途已臻化境,等级已高于‘剑意’,自行修补可达到百分之百完成率——提醒宿主,剑技最后一式缺陷甚重,建议自行修正,方能完整嵌合。】</p>
仅在这么一息,待萧砚睁开眼,眸中已有一抹靛蓝寒光猝然闪过。</p>
这时候,他才对着上官云阙坦然负手。</p>
“以前怎么唤我,以后也怎么唤便是。我留你在这,便没将你视作外人,所谓太子之称,大唐社稷重复之前,勿复多提。”</p>
上官云阙听过此话,反倒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出声了,遂只是小心翼翼的搓着手掌,道:“萧…君侯,你莫要听信这厮的话,大帅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呐,你可不知道,他的手段,玩都能把咱们玩死,阳叔子这货就是想坑咱们,伱不知他徒儿李星云是……”</p>
“我知道。”</p>
“你、你知道……?”上官云阙一时愣住。</p>
“自然知道。”萧砚再次坦然应声,亦无视阳叔子那有些怪异的眼神,拾起那置于桌上的玉契,仔细看着其上用于核验的‘同’字,刻有龙纹的玉面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p>
皇太子李祚。</p>
看罢,他才洒然一笑,道:“李星云,为天立星爱徒,亦为我之十弟、先帝幼子。乃复唐正朔,李氏纯正血脉,自幼流落江湖,身世凄苦,飘零无依,若无天立星收养,或已早早陨落。”</p>
“若没有我,若没有什么萧砚从曹州活着出来,这所谓的托孤二字、所谓的皇太子之身,便会永远的封存下去,永世无人知晓。而那位先帝幼子,也会理所当然的背负起复唐重担,承受无数人的厚望,肩挑不会有人理解的压力,去做那逆天之举,理当如此,也正当如此。”</p>
他剑眉上扬,执着那玉契负于身后,缓缓左右踱步,轻笑道:“可偏偏事与愿违,我萧砚居然活着从曹州出来了,偏偏还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偏偏还正是这所谓的大唐太子。故那位先帝幼子,就不该去承受这等重担、不该去做那逆天之举,也不该让袁天罡去逼他做什么皇帝、行什么不可为之事……</p>
毕竟,世间除了我,还有谁更适合去代替他行复唐大业?而除了我,还有谁能够转移掉袁天罡的注意力?又有谁能够承受住这位大帅的敌视?</p>
天立星,哦,不对……阳卿,对否?”</p>
上官云阙已经愣然,显然纵使如他,也并没有想到这些,遂不由自主的看向阳叔子,满脸错愕之色。</p>
却见他这个好友仍只是一脸平静,但并未出声,似也没有了之前的那一份坦然。</p>
“哎呀!你这厮!”</p>
上官云阙不禁跺脚,骂娘道:“你但凡和君侯……不说君侯,但凡和我提前商量一下,又何必如此让君侯骑虎难下……你这厮不是害人害己嘛!”</p>
萧砚亦还是笑色,却只是对着上官云阙挥了挥手。</p>
片刻后,阳叔子终于沉吟道:“太子一眼看出老夫之私心,实乃天人也,老夫无话可说。然太子岂不思之,天家正统是你,而非星云,你有野望、有志气、有能力,复唐本就是你所愿,就算没有老夫这一遭,难道太子翌日就不会复唐焉?</p>
而星云不过一乡野顽童罢了,既无那个能力,且无那個心志。老夫所想,他此生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上一世就已足矣。</p>
而太子你,不过只是替星云接过这一场荒唐事而已。”</p>
上官云阙复又愣神,咬了咬指甲,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p>
“天立星莫要混淆概念。”</p>
萧砚无所谓的一笑:“姑且不论复唐是不是所谓的荒唐事,便就是天立星所言让我接替李星云之事,你说了,没用,我承受下,也没用,咱们那位大帅认下了,才有用。”</p>
上官云阙复又转念,心下犯嘀咕,大帅为了李星云费尽心思,甚至还专门为其培养了一个假身,岂能说转变就转变的?若真是这么容易,这十几年的心血还算个什么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