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将军此刻看她的眼光,再也不是以前的公事公办,那眼神欣慰而又慈祥,君珂再次汗毛倒竖,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公公(或者婆婆?)看住。
“不错。”铁将军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她的肩,指指后方纳兰述那边营盘,走了。
君珂抬手捂住眼――哦卖糕的。这悲催的人生。
一挪脚碰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幺鸡蹲在她面前,嘴里叼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采来的脏兮兮的花。
看她看过来,幺鸡大头一甩,乌溜溜的眼珠也往纳兰述营盘一瞟,把花衔到她的掌心。
君珂你大胆地向前追,哥哥我鲜花帮你采。
……
君珂哭了。
这年头真不能犯错。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她没人疼。
不过就是扑了一把,从此后追与被追,负责与被负责,好像就颠倒了……
君珂同志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古代社会的男女,果真是非常、特别、万分、无比地不平等!
人其实是非常有韧性的动物,有些刺激,刺啊刺啊的也就习惯了,说得好听叫抗压能力无限大,说的不好听叫破罐子破摔。
泼皮无赖就是这样练成的。
破罐子破摔的君珂,在经历了所有属下的赞誉和骄傲之后,慢慢也就坦然了――反正都这样了,再羞涩地躲起来不见人?难道还能躲一辈子?别吧,多么的装13啊。何必这么高贵冷艳呢?
逃不过去就不逃,迎上去。
君珂坦然地吃饭,坦然地穿过自己的营盘,坦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往纳兰述那边去了。
她觉得自己必须去,一是有很多问题要问纳兰述;二是今天当着纳兰述属下的面压倒强吻了他,对他这个大帅有点不好,堂堂男儿被女人压了,太没面子。草原男儿桀骜不逊,会不会因此轻视他?她得去解释。
她还用一根银链子,穿过了纳兰述临别时送的那块心形鸡血宝石,挂在胸前,招摇过市。
她走过的地方,所有的目光唰一下射过来,在她经过的时候唰一下藏起来,再在她走过之后,唰一下聚集在她背影上,一直目送她过了自己的营盘。
君珂顶着欲哭无泪的心情,大无畏地走在路上。
这条路太漫长了啊啊啊……
两个营盘为什么要隔这么远啊啊啊……
其实两个营盘只隔了一个山坡而已……
君珂突然停住脚步。
前方,几匹马静静矗立在夕阳下,当先一人,温柔的眼波凝注在她身上,笑意微微。
“小珂,”他轻轻道,“我先前就该去找你的,只是战后事情多,被绊住了,现在才来接你,你别生气。”
随即他下马,牵了马过来,伸手扶住她的腰,一个邀请上马的姿势。
君珂吸一口气,眼睛忽然有点湿润,她转头看他,眼神有点怯怯。
纳兰述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发。
一个动作,温柔如前,万千言语尽在其中。
――无须道歉,无须自责,更无须羞涩,你对我做的一切,我只会由衷欢喜。而以你我之间生死与共,要做什么,也只是我们自己的事。
随即他将君珂扶上马。
君珂轻轻一跃,自然可轻松上马,此时却由得他扶住自己的腰上马,纳兰述上前,亲自为她牵马。
他这个动作一做,君珂身子一颤,几个属下表情震惊。
纳兰述神态自若,吩咐几个跟来的新属下,“我和君统领出去走走。”
黄沙城和草原汉子们,好笑又讶异地看了君珂一眼,终究因为纳兰述的态度而不敢造次,恭敬施礼退下。
纳兰述没有绕开营盘,他牵着马,带君珂穿过他的营地,给君珂指点哪些是草原人,哪个部落分别驻扎哪里,哪些是黄沙城的人。
所经之处,人人侧首,每个人都看见了,他们的新首领,亲自为那个扑倒了他的彪悍女人牵马执缰。
君珂在马上微笑聆听,一言不发,紧紧咬着下唇。
她怕自己一开口,会哭出声来。
纳兰述用这样的方式,为她挽回面子。他不惜放低自己,来抚平她内心的羞愧尴尬,来向所有人强势昭告――他愿意,她是他心头的宝。
这男尊女卑封建社会,男人对女人居高临下,便有几分在意喜欢,也不过是想纳为怀中禁脔。便纵肯牺牲金钱或者其它,也万万不肯牺牲所谓男人尊严骄傲。
然而她幸运如此,遇见愿意将所有尊重平等,给予了她的他。
四面无声,草原人也好,黄沙城汉子也好,在这一刻见识到这一对男女,不同于寻常的情感方式。
她为他面对大军孤身闯阵,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为她万人之前牵马执缰,此生只愿俯就于她。
……
这一刻,这个时代的另类爱情,给这个时代有缘得见的人们,永远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霎。
纳兰述牵着君珂的马,在所有人面前走了一遍,慢慢往那条小河去了。
走出人们视线,君珂从马上跳下,走到纳兰述身边,定定凝视了他半晌,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清醒状态下的,第一个主动拥抱。
纳兰述发出一声轻轻叹息,温柔回抱。
“纳兰。”君珂伏在他的肩,将脸贴着他的发,轻轻道,“我们那里有句诗,叫‘不如惜取眼前人’,今日我想起这句话,觉得我以前真是对你不起。”
“你倒没有对不起我。”纳兰述轻笑,“不过欠了我很多,嗯,今日还了一个拥抱,还有……”
“慢慢来,好么?”君珂的脸又红了,黄昏暮色里娇艳欲滴。
纳兰述一笑,他哪里肯逼迫君珂,眼前这一步,已经是天大欢喜,一路风雨相随,换今日敞开心扉,再要得寸进尺,吓跑了这对情羞涩的丫头怎么办?
两人相拥着坐下来,晚风徐徐,渐有春意,君珂头搁在纳兰述肩上,听他说一路别来经历。
“黄沙城就是那样,也算因祸得福……”纳兰述先说了黄沙城的事,语气唏嘘。
君珂也神色黯然。
两人都没有提起许新子,但谁都知道,那样的情形下,大头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君珂想着那一刻,纳兰述被云雷军背叛,许新子以命相救,他决然逃走那一刻,心中该是如何的伤痛?
尧羽卫每个高层都是他自幼相伴生死与共的兄弟,情义深厚,远超亲友,这样的失去,要如何撕心裂肺?而他还要在那样的疼痛里挣扎逃生,最后竟完整带出了黄沙罪徒。
何等的毅力和坚忍。
君珂心头发痛,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想要温暖他多一点,再多一点。
“到了羯胡后,原本也没打算做什么,正巧天授大王围攻野牛族,掳获了野牛族的所有成年男子,他的部下王军,为了将野牛族的族人赶往死地,不惜破坏了其余部落的草场,甚至冲撞了好几个部落的领地,导致死伤不少,由此引起了众怒。”
君珂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劲,王军再跋扈嚣张,似乎也不该破坏宝贵的草原资源。
纳兰述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还是我的小珂儿聪明……是,是我派人偷偷和野牛族联系,指点了他们逃跑的路线,利用野牛族的体型和杀伤力,冲撞到一些部落的边界,王军对野牛族势在必得,不惜围堵,自然也连带破坏了人家的地盘,羯胡天授大王本就跋扈嚣张,强势压制草原各族,这下可犯了众怒,当即诸部落联合要和王军对抗,正在为首领人选争执不休的时候,我带着黄沙城的罪徒出现了。”
君珂笑了笑,心想和自己在西鄂的境遇竟然异曲同工,都是在人家两虎相争的时候,以自己的优势力量钻空子捡便宜。
五千黄沙城罪徒,个个都因为长期食用含有“肉玉”微末的水而筋骨强健,再加上纳兰述的武功,这种力量要抢做老大,哪个部落能比?
“原本也没那么服气,毕竟是外来人。”纳兰述淡淡道,“我带着他们和王军打了几场,渐渐也便听话了。”
说得简单,但杀气隐隐,君珂知道,这里面八成逃不了杀戮流血,但纳兰述以一人之力煽动黄沙城,再挑拨羯胡夺权,谈何容易?
那是虎口夺食刀尖跳舞,危机四伏。如果不能在羯胡打拼出地盘,黄沙城罪徒便将无法驾驭,无法驾驭黄沙城罪徒,羯胡这边也必然容不得他。
仔细想来,竟是时刻都是生死危机。
君珂想出了一身冷汗,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呆了一阵道:“不对,黄沙城还在西鄂地界,你从黄沙城出来,怎么会不回头找我,却先跑到了羯胡?”
她眼神忽然阴森起来,“你故意瞒我?想去羯胡先开路?”
纳兰述开始苦笑。
天知道当他终于逼出一部分毒力,从马车里出来,第一眼看见羯胡的茫茫草原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
千算万算,没算到那群罪徒桀骜不驯,自作主张,就把他拖到了羯胡。
那时候再回头已经不可能,一是怕和小珂走岔路,想着不如在羯胡等她;而是毕竟他一个人,掌控黄沙罪徒,还没到可以钳制他们的时候,万一硬拗着闹起来,前功尽弃。
本来不想告诉君珂曾经中毒失明的事情,此刻也不能不解释,只好小心翼翼地道:“嗯,那时,中了点毒,眼睛有点……那个不方便。”
这话一说,君珂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他的眼睛,“伤到了眼睛?天啊,要紧吗?还能不能看见?我叫韩巧来给你看看。”说完便要起身。
“别。”纳兰述一把拉住她,笑道,“没事了,再过几天应该能完全恢复。”
他微微笑着,心想幸亏眼睛还不利索,不然昨夜开战他怎么会在最后方?要不是在最后方,小珂可能在精疲力尽恍惚状态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扑倒他呢?
他手上微微使力,君珂站不稳,扑倒在他怀中,纳兰述趁机抱住,在她耳侧低低笑道:“我吃了这许多的苦,你要怎么安慰我,嗯?”
他声音低低,语气流荡如醇酒,君珂微微酡了脸颊,有羞涩,有心疼,想了想,飞快抬起头来,在他唇边一啄,随即伸手一推便想远远逃开。
这一推却没推开,纳兰述早已防备,伸臂一揽将她揽住,唇瓣一压。
一股微苦的气息散开来,随后回甜,喉间一动,有什么东西不需要咽已经滑下肺腑,滑润如玉,随即便觉得肺腑温润,经脉舒畅。
君珂心中一动,知道这果然是那种异宝。纳兰述已经放开了她,手指在她唇上留恋地抚过,心想果实虽美,也不能过于贪吃,不然明天早上照镜子,她会恨他的。
君珂自己不知道,凌晨那凶猛的一吻,她的唇到现在还肿着,她就是顶着那样的肿嘴唇,刚才招摇过市的……
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要经常照镜子。
……
夜色降临,两人躺在草地上絮絮低语,商讨着今后动向,羯胡王军虽然被打散,但王军总军力并不就是那十万,昨晚那一战,是纳兰述趁着天授大王出巡,前来收归野牛族的契机,趁机结合草原部落联军和黄沙城的军队,打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纳兰这边近两万人,人人马后拖了树枝,远看去烟尘滚滚,声势庞大,令王军误以为他们兵力强盛,正好图力拦截君珂失利,天授大王以为遭到了两军前后夹击,被君珂一阵闯阵,误打误撞之下,才败北而去。
十万王军昨晚一役,死亡一万多,伤两万多,这是君珂那边没有下死手的结果,而君珂这边,死亡一千多,伤一千多,战斗虽有减员,但好在野牛族迟早能收归麾下,一千多家破人亡的野牛族巨汉,战场价值可比一万步兵还要重要。
王军在草原北部还有三万骑兵,最后总兵力十五万左右,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彪悍的草原骑兵,在没有完全斩草除根之前,不可小觑。
纳兰述和君珂商量的,就是如何在最快时间内,给羯胡王庭制造麻烦,利用草原内部矛盾,扫荡羯胡王庭势力,驱狼逐虎,直至摧毁王庭。
随后纳兰述便提出,等羯胡这边自顾不暇,不能对云雷造成威胁的时候,让云雷自行回家,而君珂随他回归尧国。
这个问题一提出,君珂便沉默了。
“小珂。”纳兰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道,“我想到要将你放在火药一般随时会炸开的云雷中间,我就害怕。黄沙城事件,不能重演。”
君珂颤了颤,她何尝不明白其间的为难,但是将云雷丢开,当真就能一了百了?
无意铸成大错,不得不一瞒再瞒,瞒得越久,将来裂痕越深,到时友朋反目,情何以堪?
更要命的是,眼下就有个难题……
山坡上头忽然有脚步声,两人抬起头,看见阴影里立着几位云雷将领,丑福却不在。
两人目光都一闪,站起身来。
几个云雷将领态度恭谦,远远给两人行礼,互相递着眼色,犹豫半天才有人开口,委婉地道:“末将们冒昧打扰,实在有一件事心头不明,还望大帅为我等解惑。”
纳兰述沉默一刻,道:“你说。”
“黄沙城突起变故,大帅逃生,实在是我等邀天之幸。”那将领表达了几句庆幸,口风一转,“但当夜,许队长阵亡,三百云雷士兵无一活口,连云雷弃民都全数死亡,黄沙罪徒却完好无恙出现在羯胡,还在大帅麾下,我等实在不解,何以会出现这种情形?想向大帅询问,当夜真相,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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