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四中早读。
傅远星从办公室出来,怀里抱着一叠作业本,在走廊转弯处, 瞅见他家少爷, 长腿散漫, 双手插兜。
竟四十五度明媚而忧伤仰望着天空。
装深沉。
傅远星“嘛呢?恶心。”
少爷喽他一眼。
傅远星咳嗽了声,“怎么?被法爷抓到了?”
教导主任, 大名鼎鼎的恶魔法爷,高输出,强控制, 没几个学生仔能在他的手下走几个回合的。
薄妄例外。
这少爷开学前一天还跟他熬鹰开黑,第二天可不就掐点到校, 那校门口的防撞护栏几乎快合上了,只剩下一条极细的缝隙, 女生侧着腰都过不去,这厮一个原地助跑,双手抓住护栏顶部, 长腿轻而易举翻了过去,身姿漂亮地落地。
围观的傅远星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以后就算是少爷破产,有这么一门体操手艺,也不怕他赖上自己!
他高兴极了!
当然, 少爷的单肩包有它自己的想法, 只见它随着主人的暴力掀腰,轻盈又不失优雅, 咣的一声撞到了法爷的脑袋,那拉链好死不死是半开状态,又好死不死卡住法爷的头发。
啪。
假发被拉链一把薅走, 露出了法爷澄亮的脑袋。
场面寂静。
凤儿喧嚣。
两周后,四中换了更高的防撞护栏,傅远星肉眼估测,长颈鹿亲自来了,都不一定能跳过去!
从此姓薄的就上了法爷的通缉名单。
旁边女生路过,抿着嘴笑,“薄同学折了纸飞机,往下扔的时候被法爷抓住了,说是乱扔垃圾,要他早读罚站。”
傅远星心里酸溜溜的。
看看这死尖孙的人气。
法爷说得没错,明明就是乱扔垃圾嘛,这女同学非要替他掩饰,说什么折纸飞机!
搞得好像扔个垃圾都浪漫至死。
啊呸!
傅远星对此表示了深深的鄙夷,他大老爷们是铁血真硬汉,才不玩这一套呢!
“那您好好反省吧,爷发作业去了。”
傅远星走远了,还觉得后背有点发毛。
他回头一看,那家伙靠着墙,冲他露出了明媚而忧伤的笑容。
靠哇!难受!
傅远星总有一种不吉利的预感。
果然——
第二天,傅远星被老师提溜出来,塞进了高中数学联赛组,之前的预赛因为特殊原因取消,名额给到学校,由资历深厚的老师选拔出了一批尖刀学生。
傅远星“?”
傅远星“老师,我记得我没报名。”
老师“星星,别伤心了,隔壁班的薄妄都说了,你被劈腿了是不是?不要紧的,人生还很长,不要自暴自弃,你要直面你的阴影,努力向前奔跑,终有一天,优秀的女孩子会看到你拼搏的泪水和滚烫的闪光点!”
老师“而且你还有这么好的兄弟,愿意陪你一起进步,你怎么能辜负他呢?寸金难买兄弟情,来,把报名表填了。”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傅远星“……”
妈的。
那牲口又不打算做人了。
打这儿起,傅同学离自己的摸鱼万岁的人生理想越来越远,睁眼闭眼都是函数、代数、不等式、平面几何等妖孽。周围全是数竞天才,心算超牛,逻辑超强,傅远星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夹在其中,愁得头发都掉了,短短七天,暴瘦五斤。
而那罪魁祸首呢,学习跟玩儿似的,睡得比狗早,起得比鸡晚,天天游手好闲的,滋润得不得了。
他还跟鹿嘉和混得极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俩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还给搓背的,好到都能穿一条小裤衩了!不知情的老师,还以为这是一对异卵双胞胎呢!
魔鬼双子横扫赛场,傲视群雄。
傅远星酸了。
明明他才是发小儿好不好!这些年他给薄妄背的厚厚黑锅,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移情别恋负心薄幸的小渣男!
傅远星自强不息,硬是挤了进去,双子星组合又成了三剑客。少爷嫌弃看了一眼这个拖后腿的,没点眼力见儿,都影响他跟情敌联络感情了。
傅远星当即炸猫。
“你这什么眼神儿?!”
他很委屈的好不好,本来都不想来自取其辱的,偏偏薄妄这家伙,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啊呸。
你泡妞挖墙脚关老子屁事啊!
傅远星立即扭头,出卖队友,“鹿爷,你知道薄妄为什么要来参加联赛吗?”
鹿嘉和疑惑,“啊?为什么啊?少爷不是说了吗,为了快乐遨游在知识的海洋?”
哥仨混熟之后,都直接上外号,傅远星因为实力垫底,跌出了x哥、x爷、x神的行列,让他足足饮恨了整个高中时代。
傅远星摆出嘲讽脸,“这么愚蠢的理由你信?”
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还想名花松松土呢!
薄妄忽然伸手,捏住傅远星的脸,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直勾勾盯着看。
傅远星“干干干干嘛?!”
哦草!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薄妄端详他片刻,认真道,“星,我从没发现,你眼睛这么好看。”
傅远星“!!!”
傅远星“也、也还行?毕竟我家老头年轻也是风流倜傥的大帅哥,不然我妈也不会跟这个初中仔跑了。”
薄妄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地点头,“难怪,每次看你,都有一种未被知识与文明污染的清澈美感,原来是子承父业,不要骄傲,继续保持。”
傅远星“那当然……等等,你个孙贼是不是拐着弯骂我了?!”
薄妄勾起傅远星的肩膀,“走,哥带你遨游知识的海洋!”
傅远星“!!!”
傅远星被薄妄硬拖着走,暂时无法跟鹿爷告密,他被薄妄塞了好几套卷子,做得面如菜色,双股战战,他伸手一瘫,死在知识的大沙滩上,含泪求饶,“我不说,我不说还不成么?别搞我了行不行,会死的啊!”
“不搞你也行。”
薄妄拉了张椅子,反坐在他面前,“那给我办件事儿。”
傅远星忍辱负重,“什么事儿?我是良民,杀人放火我不干的。”
“啧,我是那种人吗?”
“您是。”
“行,我是,鹿嘉和生日不是快到了么?他就比我迟一天。”薄妄说,“你做个有诚意的小蛋糕,咱俩给他庆祝庆祝,顺便家访,探探底。”
傅远星“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是我做?!你诚意呢!!!”
大少爷“我怕我太有诚意,做了全家送走,直接歇菜,作为兄弟,你忍心看我孤独终老?”
傅远星“忍心的,我放鞭炮,十万响够不够给你送终?”
魔王威逼利诱,步步紧逼,傅同学忍气吞声,系上小围裙,跟着阿姨老老实实取经,翻车无数之后,终于做出了个水果奶油小蛋糕,卖相还挺不赖。
得到阿姨夸奖的傅远星哭了。
薄妄这妞太难追了,现在打入情敌阵营就如此艰难,以后他可怎么活啊!
傅同学深深恐惧,累得病倒了。
薄妄登门探望,一波虚伪兄弟慰问发言,顺带将小蛋糕扫走。
他打车到了鹿嘉和给的地址。
小洋房漂亮精致,窗台都是绿植,可以得知,鹿同学家境不错。
“叮咚。”
薄妄欣赏片刻,按响门铃。
“来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薄妄背脊一僵。
她跟鹿嘉和同居了?
薄妄心口一痛,灵魂仿佛也被撕扯着下坠。
“你怎么来了?”
小朋友趿拉着小绵羊拖鞋,头发卷卷湿湿,像是刚洗过澡,蜜一样的小脸粉扑扑的,今天降温厉害,她穿了一套极为奶呼呼的珊瑚绒鸭子睡裙,那鸭子嘴巴黄澄澄的,正好挂在脖子边。薄妄收敛情绪,克制道,“鹿嘉和住这里吗?”
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跟他一块儿住?”
“对啊。”
般弱说得自然,都同一个户口本的,不住这里她睡大街啊?
“进来吧,鹿嘉和在睡觉。”
少年薄妄有些心不在焉,“啊,是吗,今天他生日,我给他带了小蛋糕,亲手做的。”至于是他做的还是傅远星做的,那不重要。
“你做的?”
般弱当场刮目相看,这家伙厨房罪犯啊,竟然为了她哥亲自下厨,果然他俩是真爱,她是个美丽的意外吧。般弱迎他进客厅,玄关给他挑了一双家居鞋,“鹿嘉和的,凑着穿,反正你们身高一样,其他地方差不多,能穿的进去。”
薄妄眸心压落,小朋友蹲下身,伸着小短手,给他拿拖鞋,他本该觉得这一幕温暖可爱,然而薄妄整个人厌弃到不行,冷冷地说,“我跟他从不一样。”
般弱“?”
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般弱背对着他翻个白眼,“你随便坐,我叫他下来。”
随着她的转身,那鸭子尾巴旁,多了一块干涸的血迹。
薄妄浑身的血液瞬间直冲天灵盖。
鹿嘉和……他竟然敢!
他竟然敢!!!
鹿嘉和揉着鸡窝头下楼,“兄弟,你怎么来了?”
他兄弟缓缓抬头,双眼黑幽幽的,唇色又殷红浓烈,像是某种冷血动物。
“鹿嘉和。”
少爷两指扯开衬衫领口,声音发寒。
“国家让我问候您!”
“嘭!!!”
水果蛋糕连皮带壳的,狠狠砸到鹿嘉和的脸上,因为冲劲太猛,他一个猝不及防被薄妄撂倒在地,屁股几乎摔成七八瓣。
鹿嘉和“???!!!”
般弱被这兄弟情突然翻车的情况惊呆了。
薄妄骑在鹿嘉和的身上,眉眼狠戾,杀性颇重,他仗着先发制人,压着一双鹿腿,手掌同时使劲摁着蛋糕,似乎要连带蛋糕盒子粗暴塞进鹿嘉和的嘴里。
鹿嘉和“你有病啊唔唔我不吃啊啊啊啊!!!”
眼看着亲哥要被活活捂死,般弱亲自出马,一脚踩在薄妄的后背。
“你是要谋杀我哥吗?!”
薄妄没听出异样,声嗓发寒,“垃圾该死。”
她那么小,他竟然也下得了手!这个畜生!
般弱只得挑明,“那是我亲哥!他是垃圾我是什么?!”
“亲哥也该死……嗯?亲的?”
薄妄杀红了眼,还没转过弯儿来,手劲倒是松了松,鹿嘉和勉强倒气儿,怒吼出声,“干嘛呢?!”
薄妄扭过头,看了看般弱,又看了看被蛋糕糊了满脸的鹿嘉和,终于寻到了一丝相似的端倪,他试探性地问,“一个户口本的?”
“那不然呢?”
般弱没好气,这都什么乌龙,她用了狠劲儿撵着薄妄的后背,肩胛骨清瘦得显出轮廓,像一对锋利血腥的刀,又被他隐藏在温暖美艳的皮肉之下。
她硌得脚疼!
薄妄用了01秒的时间缕清关系,又用01秒的时间切换了如沐春风的笑容,拍着鹿嘉和的脸,“哎呀,兄弟你生日,我太高兴了,下手有点重,细节问题,不要介意!”
这牲口的变脸速度让般弱叹为观止。
“你这他妈不是有点重了吧?!”鹿嘉和怒气冲天,“你是要送我出殡啊!!!”
“怎么会,咱俩多好的兄弟,想给你一个别开生面终身难忘的生日礼物嘛。”薄妄装模作样拍走他脸上的奶油,“鹿爷生日快乐祝你一鸣惊人直取苍龙才贯二酉孔孟显灵三阳开泰感天动地名扬四海!”
薄妄念得气都不带喘的,鹿嘉和这个听的反倒有些缓不过气。
“停停停——”
鹿嘉和挣扎起身,“爷是受不了你这大礼了!这一辈子爷都不要吃蛋糕了!!!”
薄妄满脸落寞,“对不起,我第一次给人过生日,没经验,还以为热闹会好一点……”
鹿嘉和愣了愣,他多少也听过少爷的家里情况,顿时心软下来,挥了挥手,“算了,下次注意点嘛,哪有这样恶搞的,蛋糕都浪费掉了!对了,刚才你跟我妹嘀嘀咕咕些什么?什么户口本?”
他耳朵都塞满了奶油,黏糊糊的太恶心了!
这个贱人……算了还是不骂了,爷心地善良原谅了他!
薄妄有他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兄弟,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哦,这个啊。”薄妄面不改色,“我这不是看妹妹有点小吗,总觉得她是你的私生女,不像是同一个正经户口的兄妹……”
般弱扭头嘲笑,不发表意见。
“呸呸呸!什么私生女,你可不要败坏爷的名声!”
鹿嘉和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顾不得满身狼藉,咕咚跑上楼,又咕咚跑下来,将那一份户口本摔兄弟腿上,“看见没!亲的!鹿嘉和!鹿般弱!我们差三岁!”
薄妄仔细翻了翻,指尖摩挲着般弱那一页户口。
“妹妹除夕生日呢,离得不远,正好搞个生日会。”
鹿嘉和被他弄出心理阴影来,“搞什么生日会,奶油噎死个人,出去撮一顿就好了!”
薄妄颔首,“是我考虑不周了,鹿爷,那你赶紧洗个澡,咱们出门撮一顿丰盛的!我做东,给大寿星赔个不是了!”
这话鹿嘉和爱听。
鹿嘉和消气了,和颜悦色道,“你也弄脏了,也上去洗洗,我妹有个卫生间!我衣服给你穿!”
薄妄三言两语就稳定了军心,俩人上楼洗澡。
薄妄落后一步,经过般弱的身旁,微扯下她的小马尾,压着气音。
“马虎鬼,姨妈来了也不知道。”
他原先没想到她初潮这事儿,因为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薄老狗曾带回来一个女大学生,对方破了身后又出去喝水,正好跟回家的小少爷撞个正着,当时小少爷才五岁,淋着雨,发着烧,刚从妈妈的葬礼回来。
失去母亲庇佑的小孩正是崩天裂地的时候,没有预兆看见了睡裙那一抹沉暗的红。
那女大学生自觉爬上了身价亿万大老板的床,不以为耻,反而愈发得意,不遮不掩的,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从那天起,他就明白——
他是野种。
无人可依。
般弱后知后觉,扭头瞧了睡裙一眼。
佛了。
还真是。
难怪这家伙大动肝火的,把她亲哥往死里揍。
般弱瘪了瘪嘴,“我先用下卫生间,等下你再用。”
薄妄轻嗯了一声。
“哥哥等你,慢点来。”
等般弱出来,被亲哥指使,给人送了一套衣服。
她喊了一嗓子,“衣服给你——”
下一刻,浴室的门打开,水雾缭绕,热浪涌出。
他从门缝里伸出一条手臂,小臂肌肉起伏,骨骼分明,清晰凸出苍青的血管脉搏,肤感却比女孩儿要来得精致白冷,水珠砸落地板的瞬间,他声音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递给我吧,免得进进出出,弄脏你房间。”
般弱放了上去,想到什么,含糊道,“放心,里头是新的,没穿过。”
说完她就跑了。
薄妄“……”
跑什么,拿个衣服而已,他有那么可怕吗?
鹿嘉和最近沉迷兄弟意气的古惑仔,所以对潮流不感冒的薄妄被迫也跟了一把时髦港风,机车皮衣牛仔裤,长靴笔直,酷哥本哥。
他本身就有一条银白锁骨链,又被鹿嘉和塞了新的首饰,叠戴一条字母骰子项链,那雪白干净的手指也逃不过鹿嘉和的摧残,一水儿的戒指细链冷金属。
鹿嘉和摸着下巴,“好像还缺点什么。”
般弱顿时燃起了装扮娃娃的兴致,踮起脚,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给哥哥的好友扎了一条艳丽风骚的头巾,黑发慵懒错落在血橙色里,很有孔雀革命的复古情调。
鹿嘉和竖起大拇指,“奈斯!鹿般弱你过家家没白玩啊!”
“那是!”
般弱骄傲挺起了小胸脯。
薄妄“……”
这兄妹俩是有什么别致的小爱好嘛。
他们仨去了和平门,点了一只现烤挂炉的烤鸭。
趁着鹿嘉和去厕所的功夫,般弱损了他一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薄妄给她洗着茶杯,风轻云淡地过招,“怎么,要摸?都未成年,这不太好吧?”
服务员端盘经过,心道,这是什么很新的暗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