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童贯一脸自责,章越倒是安慰起了对方。
而辽国使团萧得里特突然发现原先谈判的正使韩缜突然不见了。
待问宋朝官员的意思,则说韩缜突然害了重病,而且病得那种是一病不起那等。
辽国官员面面相觑,这明显是谎话,昨日韩缜与他们谈话时还生龙活虎的,一点看不出什么有病的样子,怎么今日一下子就‘病倒’了。
这个借口也编得太离谱了吧。
其实细心的辽国官员也可以发现,宋朝官员自李评而下一个个也是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没错,李评他们也听到某些风声,虽拿不准,但十有七八是真的。
两边谈判的一开始,各自都是在极压抑,极沉闷的环节之下进行。
两边一开始又在划界之上扯皮,就划界之事上,两边都是各自引经据典,将道理说出花来了。但道理只是道理,最后还是要体现在宋辽两国的国力之上。
萧得里特不敢让谈判再拖下,当即道:“我方国书已下,不知章相公有什么条款,咱们议一议禀给两边君上呈上。”
章越点点头,让李评将草拟好的条款交给萧得里特。萧得里特浏览之后,稍稍变色。
章越这一条款并非多苛刻,但是却是恰好踩中了这一次耶律洪基给自己谈判的底线,也是自己能做主的最大范围。
萧得里特则道:“此万万不可,吾国上下绝不会答允。”
章越道:“那便没办法了。”
萧得里特又争了一阵,知终不可为。但他仍不死心,拿着条款到章越面前道:“章相公借一步说话。”
章越与萧得里特走到一旁,在场众人都知道二人要说些不能见于两国官方记载的商量。
大家都知趣的当作没有看见这一幕。
萧得里特见了章越口气放软道:“章相公,看在在下与魏王的薄面上,不能再多一些吗?”
章越道:“感谢魏王的厚意,只是划界之事乃两家皇帝家国事,我等臣下怎好替天子做主。我汴京家里之宅院,若魏王若要,我肯定拱手相让。但我大宋的疆土,一里地我都无权为天子处分。”
萧得里特笑道:“章相公若说大义,那么之前为何又要收那些东珠和金银呢?如此不怕贵主知道?治一个里通外国之罪吗?”
章越就知道他们有这一手则非常光棍地道:“若贵使有意,大可告诉吾主无妨。”
萧得里特见章越无从拿捏的样子,心想章越身为宋朝重臣,这些要挟不了他。他以在心底谋划,章越欲出兵之事不可告诉天子,却可以告诉魏王,魏王必会在天子面前替自己开脱。
如今的辽国就是宁可得罪耶律洪基,也不可得罪魏王。
但萧得里特仍道:“章相公,再让十里地?也不肯吗?”
章越摇头。萧得里特急了,又威胁道:““两家通好七八十年,这些事早了和好后,以后便各自守好道理,再无干戈之事。难道为这十里地,章相公便真要绝两家之好?”
章越仍是不肯。
萧得里特颓然道:“好吧,就依章相公所言吧。”
章越闻言面上却露出些许失望之意,最后方道:“也好。”
萧得里特看了章越神色心道,此人是真想北伐。
最后萧得里特将章越的条款送至燕京议论,见萧得里特答允后,宋朝谈判使团无一不是欣喜至极,只是苦于在辽人面前不敢有所表露。
走出谈判之所,李评再也忍不住颤声问章越道:“大帅,是否将此谈判结果,立即禀知官家?”
章越看了一眼李评拟定的条款,道:“先不用吧,毕竟辽主是否答允,还是未知之数。”
毕竟只是拟好了合同,公司还未盖章。
还是以盖章(国书)为准。
当然就算盖了章,后续还是有变数在。章越要等十拿九稳后再告诉皇帝。
但李评等宋朝谈判官员一个个都高兴,不过听章越此言,还是强自按压下欣喜的表情。
众人之中,可能唯独章越是不那么高兴的一个。
李评想到这里再想到这一年来对章越的种种争议,对他的质疑。他当即对章越行了一个拜礼,尽量平静地道:“章相公,以往是李某错怪你了。李某向你赔罪!”
章越见李评如此,反是笑着问道:“你错怪什么了?”
李评不知如何回答,章越则道:“你我都是为了国事,没有错怪之说。”
李评闻言感动的说不出话来,恰好凉风忽起,李评立即转过身去以袖掩面。
章越看着树上的落叶,不知不觉间真定府已经提前入秋了。
……
议和条款给韩缜看过后,对方是一脸不可思议,辽国在最后居然作了这么大的让步,令他不可想象。
韩缜将条款教给章越后问道:“这一切是否都在相公谋划之中?”
章越道:“不曾。”
“那么相公是否真要北伐?”
章越没有言语。
韩缜知章越不肯实说,知道自己也问不出章越是否有伐辽之意。
章越道:“但无论如何,要使辽人深信不疑,自己当先深信不疑。”
韩缜赞道:“此言极是中肯。请恕下官之前眼界浅薄,不识相公的高略。”
说完韩缜起身向章越告罪。
章越道:“无妨,无妨。”
“我在想后世书生读史至此或会笑我章三胆怯,居然没有趁着西夏大败之际,坐失北伐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之机。”
顿了顿章越叹道:“我读史时笑前人,后人读史来笑我。帝王功业之事,就是自己笑笑别人,再让别人笑笑自己。不过如是,不过如是。”
韩缜大笑举起酒盏道:“此话下酒,章相公我敬你!”
二人一饮而尽,章越道:“韩兄莫怪我就好。”
韩缜道:“我不仅不怪,反而要谢章相公。不是韩某使这出苦肉计,辽人焉能入套呢?”
章越,韩缜二人闻言各自大笑。
……
汴京已是起了秋风,官家身披披风看着庭院中的一颗梧桐树。
秋风吹来,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叶子从树上卷落。
官家对一旁的石得一道:“此树是朕登基时新栽,后来朕便一直留意他,每年都要来看过一次,整整十年了,此树也成了参天大树了。”
石得一道:“官家心中包含万物,大者知宇宙乾坤,小也能察一树一叶。”
官家道:“朕哪有一叶知秋的本事,只是心想朕登基亦十年了。”
这时候一名内侍上前奉上一本札子低声道:“陛下,章越的札子!”
“不知是否有好消息传来?”
官家看了点点头,翻开札子后过目御览一番。石得一悄悄抬起头想看看官家脸上是喜是怒。
但见官家神情波澜不惊。
半响后,官家放下札子,然后迈步至庭院中间间而踏着落叶,向前行去
官家的步子走得极快,石得一等众内侍们有些赶不上。
一直到官家走到御亭中时,方才止步,此刻他扶住亭柱喘着气,然后对石得一道:“十年了……不,是一年的功夫,总算与辽国谈成了……耶律洪基回到上京去了,带着他那三十万皮室军回上京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石得一知道官家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下了。
官家继续喘着气道:“是当恭喜……不过更大的喜还在后面……辽事一定,朕便可力制夏,洗刷祖宗之耻辱,成为中兴之主!”
说到这里,官家转过身对石得一道:“立即拟诏,罢去章越河东宣抚使,河北宣抚使之职,立即回京!”
“朕授参知政事,谋灭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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