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5章 番狗（两更合一更）</p>
韩忠彦作为奉辽使陪同萧德让前往辽国上京城。</p>
辽使萧德让所经之处，地方州府长官都有迎送，按照澶渊之盟后的规矩若地方官员迎送不合辽使心意，必遭弹劾问责。</p>
从澶渊之盟起，两国正旦皇帝生辰太后生辰，皇帝即位或皇帝皇太后逝世都要相互派遣使节往来，这被称为常使。</p>
宋辽双方这般打交道八十年，都已是奠定了良好的互动基础。</p>
而似萧德让这般的泛使，则是突发处理事件，这时候沿途宋朝州县官员更得加倍用心，否则耽误大事后果不堪设想。</p>
虽说辽国接待宋使这边也是对等规格，但因岁币和失地之故，出使辽国的宋朝使臣都有一等忍辱负重之感。</p>
韩忠彦想起出使前章越的再三交代。章越告诉他认为有时候要离敌人距离，要比离朋友更近，要通过不断地打交道观察了解对方的想法。</p>
犹自下棋般，你一步我一步，必须又打又拉。只要利益恩怨纠葛着越深，双方越不容易彻底翻脸。</p>
除非两方有一方实力悬殊。</p>
所以韩忠彦出使也是身负摸清契丹上下意图的任务。</p>
而使辽出行的副使则是在熙河路屡立战功的童贯，这一次回朝述职正好被官家调来，陪同韩忠彦出行。</p>
而历代奉辽使都背负相似的使命，他们一路观辽国山川大漠，风土人情，还有其君臣性情，回朝之后都一一密奏给朝廷。一代又一代的奉辽使积攒下大量的手札和记录，帮助大宋现在的君臣了解辽国这个劲敌。</p>
韩忠彦，萧德让抵达雄州后，经过白沟驿抵新城县，再至涿州，良乡抵至幽州也是辽国的南京，伪号燕京城。</p>
燕京乃汉唐失地，早有无数使节记载了，这一次辽国对使者们防备森严，竟不许他们入城。</p>
韩忠彦远远望了一眼，却见燕京城楼城墙都有匠人在修葺，莫非辽国也担心宋军北上收复幽燕故提前防备。</p>
不过据韩忠彦所知，朝廷高层还真有这么一等论调。</p>
……</p>
之后再从幽州北行过高粱河，长城顺州，最后抵至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分野古北口。</p>
以往汉唐都在此设重镇以防止游牧民族南下，此又古称奚关。现在韩忠彦行了这么大一段路，方才抵达此处，有等坐井观天之感，这才感到汉唐疆域之广，顿有些子孙守业无能之叹。</p>
韩忠彦看古北口两崖壁立，中间仅有一条能容纳一辆车通过的道路，道路下方是深涧。</p>
一共四十里都是这等险绝之道。</p>
这样的天险沦丧至胡虏之手，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若河北平原上有这样的天险，哪要日夜思得以兵为城，决战畿内。</p>
过了古北口就完全是草原景色，一路又经过多个驿馆，最后至抵至辽国中京大定府。</p>
韩忠彦抵达后四处观望，所谓的中京城确实城垒低矮狭小，城中居住的人也不多，道路两旁都建着城垣，以坊门约束着百姓出入。坊门附近站着凶狠的契丹官吏持廷杖殴打驱赶平民百姓。</p>
虽说人丁稀少，在过市坊之处骆驼车马商队却是无数。</p>
坊市四面都建有高大市楼，契丹士卒在市楼持弓巡弋。乍见市坊制随行使团的汉人还有些新鲜，却不知是汉唐旧制。</p>
……</p>
不过此行不是韩忠彦此行终点，辽国五京上京是临潢府是辽国最早建都之处，后迁至中京大定府。</p>
从这里又是一路跋涉，经过饶州，也是当初唐朝置契丹之地。一行人途径大黑馆，突遭大风，又行了数日，又是尘土飞扬沙暴降落，驿路上都是黄沙遮道，几乎看不清道路的痕迹。</p>
听精通契丹语的官员，听辽国随人言这样大风大沙的天气，在辽国一年至少有百余日。</p>
韩忠彦自思以往使辽官员记载辽国沿途风景甚好，即便有风沙天也不过数日，岂有这般频繁。</p>
韩忠彦不懂原因，只待回京后再禀告章越。</p>
途中还有一件趣事。快抵达上京时，途中突遇到一只猛虎，伏于山上。</p>
韩忠彦视之吃了一惊，怎辽地的老虎也比汉地大了如许。</p>
猛虎远去后，韩忠彦身旁正好有一画师当场将猛虎神态画出，左右辽人对汉人的画技无不佩服的五体投地。</p>
行至中京韩忠彦用了二十日，到了上京又用近二十余日，最后才到了上京神恩泊的辽主帐前。</p>
这里已是辽主夏捺钵之处。辽主耶律洪基刚在鸭子河凿冰钓鱼，放飞海东青捕杀禽鸟，吃过头鱼宴见过了女真五国部等领袖后才移帐至此。</p>
上京地界气候已是好了许多，</p>
韩忠彦见原野上有不少营帐毡包，再远处既有砂砾，也有野泽。不少辽人在泽边射猎野鸭野鹅。</p>
这时数百骑野打扮的契丹骑兵在近处出没，从山后出现并围住近处一片树林。</p>
辽国骑兵一圈一圈地包围着林子，然后将猎物驱赶而出放箭射之，最后勇士下马上前手持长矛搏杀。其中除了麋鹿，亦不乏熊虎这样的猛兽。</p>
但契丹骑兵弓马娴熟，即便打猎布阵也是极有章法。</p>
韩忠彦看向一旁的童贯问道：“熙河路的精兵可否胜之！”</p>
童贯立即道：“当然！”</p>
旋即又摸着下巴几根短须道了句：“或许吧！”</p>
契丹人最早居住并不是草原大漠，而是辽泽之中。这辽泽曾给隋唐征讨高句丽的大军都制造了很大的麻烦。现在辽国皇帝捺钵也喜安在沼泽附近，逐水草而居。</p>
与一般毡营不同，这里无数旌旗旄节之物高耸竖立，一看就知是单于庭所在。</p>
韩忠彦言道沿途不少车马抵此，既有南北两院的官员，也有各个附庸国之国主或羁縻下的首领。</p>
车马往来不断，除了各色土贡还有美貌女子，以及虎豹猛犬等物。</p>
整个上京府临潢府却没见到燕京和中京那般的城池，放眼全是营帐，确实是辽主的捺钵地。</p>
抵达此处宋使就地安置，而辽使萧德让去见驻跸此处的辽主耶律洪基及北院枢密使耶律颇的。</p>
韩忠彦获准走出帐外，远处便是辽主所在的王庭。</p>
韩忠彦回到帐中，数名穿着紫衣的辽人端着大锅入内，里面都是炮制好的羊肉。</p>
辽人从鼎中取肉切好了置于银盘中奉上。</p>
韩忠彦，童贯都是入乡随俗，取刀割肉来食。二人吃了半斤肉。</p>
不久辽人又端来一盆稻米饭，一碗伴着蜂蜜的蔬果入内，二人就酒来吃。韩忠彦心底有事只吃了一杯便欲起身，一旁辽人以为待客不周着急着又是抓耳又是抓头，连忙又是劝饮。</p>
韩忠彦见此大笑，倒也觉得契丹人性子朴直好客。</p>
不久辽国官员入内告诉韩忠彦辽主明日会亲自接见。</p>
韩忠彦这夜早早睡了。</p>
他在躺在毡帐里记起这次出使前章越的吩咐。</p>
这是他出使任命还未下达前，章越对他道：“辽国已是半游牧半农耕，又有大宋岁贡，边地的榷场，足以自给自足维持王朝的稳定。辽国对宋朝八十年没有交兵，保持相对稳定的边界和太平。同时宋朝对辽国虽有文化上的落差，但差别不大，双方还有良好的沟通。故宋辽之战，要么缓战小战，要么急战大战！”</p>
“对宋辽而言不到你死我活，不会有那等大战。”</p>
“若是小战都是政治的延伸，就是谈判上陷入僵局了，要通过其他法子拿来。”</p>
章越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当然宋辽不能大战，是我说的，奈何满朝上下都不信。陛下也是不信！”</p>
“我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你此去就要试探出辽主的意图，辽国君臣上下的底线。”</p>
“如何试探？”韩忠彦问道。</p>
章越轻描淡写道：“激怒辽主，甚至不惜一死！”</p>
韩忠彦一愣。</p>
章越问道：“你敢不敢？”</p>
韩忠彦怫然道：“三郎，你莫用激将法！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若重于泰山……无妨，但我这一死引起宋辽交兵，岂不是轻于鸿毛？”</p>
章越失笑道：“不会的，你若死了，便是朝廷功臣。你韩家也会万世不易，得到天下百姓的敬仰。”</p>
“不过你有什么好怕的。乾坤从不陷吉人，虎豹丛也可立身！”</p>
“我教你一个字诀，保你可全身而退！”</p>
“何字诀？”韩忠彦问道。</p>
“浑字诀！”</p>
章越道：“你出使辽国据理力争便是，但说话要浑，小处上不要耍小聪明，占人便宜；与人争执，不要只看到自己道理，将话说绝；无论辽人如何诈巧刻薄蛮横而来，你只管以诚愚，浑含应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