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5章 索土（两更合一更）</p>
死了个读书人！</p>
还是新科进士！</p>
章越长叹一声，死的此人他听说过，是一位太学中颇有名声的士子。</p>
“蔡京行事过于偏激了些，真当皇城司的耳目是白长的？”</p>
“蔡京未必不知，只是将注在了我身上，也是押在了朝廷对辽国强硬的国策上。”</p>
章越想到这里。</p>
其实太学本要出数百名武学出身的太学生作为三辅军的督指挥使，但因言官刘伯均的弹劾，言自己为了暗中操纵军权，故意安插亲信，所以此事被中止。此举也引起了不少太学生的不满。</p>
太学一贯是章越的基本盘。</p>
自己是太学生出身，又任过判国子监，配合王安石亲手指定了太学改革章程。</p>
从熙河路起一直有用武学出身太学生为将领的传统，此外交引所也是经济出身的太学生们除了做官外的第一就业热门，加之钱乙在太学中又创办了医学院。</p>
所以太学反对激烈不意外。</p>
同时在朝中王安礼在内廷反对割地退让之事。</p>
蔡卞也联络了了不少官员反对。</p>
民间议声如沸。</p>
事情发展到此有些出乎了他的控制，但是出乎就出乎吧。</p>
章越身在定力寺里枯坐不出，一切消息不往外递送，这是内部人士都知道的。</p>
这个动作虽不刻意，但皇城司有心一查便知。</p>
宫内内侍自己也有暗中结交，他们会帮自己说话了，主要是自己肯使钱，甚至连宰相俸禄都拿出来贿赂近侍。所以官家的动向他是了若指掌。</p>
更不说宫内石得一，李宪，甚至连太后身旁的张茂则都与自己关系良好，甚至有时候自己不惜折节下交。</p>
遍植党羽，伺察人主，操纵舆论，插手军权、结交宦官内戚……自己这离奸臣可是越来越近了。</p>
可是奸臣要揽权。</p>
难道忠臣就不揽权了吗？不揽权，怎么办大事。</p>
有时候忠臣与奸臣，真就隔了一张纸而已。</p>
反正再干两年自己便暂且身退，以后能不能起复再说。</p>
钱乙曾告诉自己官家身体底子不好撑不了多久。但谁又知道呢？历史上官家因永乐城之败成疾，而这个时空这最大的病因被自己铲除了。</p>
无论如何，章越就当这两年是自己政坛上最后的任期来干了。</p>
细想之间小沙弥端来了素斋饭。</p>
寺庙的饭菜自是寡淡，不过章越却十分满足。</p>
他为官俭朴，平素在家也是粗茶淡饭不脱寒门出身的本色。</p>
小沙弥从木盘里端来一大碗稻米饭，一壶茶，一碟青菜豆腐，还有些腌萝卜，还有些许口蘑。</p>
别看如此简单，但这点豆腐口蘑还是寺中给自己开了小灶，其余饮食皆与普通僧人无二。</p>
都说粗茶淡饭最养人，日子平淡才是真。办大事的人既能吃山珍海味，也可咬得菜根，习惯这般清苦的生活。</p>
俭能养德，亦能养福。</p>
万万不可身居高位，便沉溺于口腹物欲之中。</p>
章越夹起青菜和着稻米饭一起扒入口中，饭粒颗颗喷香，如食鲍翅。</p>
饮了一口茶后，他又夹了块腌萝卜，咬下半根，嚼入嘴中清脆爽口。</p>
章越满意地感叹，定力寺的斋饭真是格外香甜好吃。</p>
咬得菜根，百事可做，这方是菜根谭的真意。</p>
章越咀嚼着脆爽的腌萝卜心道，这时候外面的民意和士心想必都有了转化了吧！</p>
若自己还在相位，满天下还道对辽强硬是自己的态度。</p>
不争就是争，他不为勉强之事。</p>
更不用轻易力排众议。</p>
对于刘伯均的弹劾，章越丝毫不作回应。</p>
想到这里，章越给天子写自己的第三封辞疏。</p>
天子就算知道自己以退为进也无所谓。</p>
高人从不揣测别人情绪了，也不作任何解释，要反过来别人让来揣测自己的情绪。</p>
不过这一次，刘伯均弹劾后，几乎没有落井下石的官员，可见百官们经过数次教训都学乖了。</p>
这令章越有些失望。</p>
难道自己以退为进的招数如此粗浅，令人一目了然？</p>
以至于令百官有所误会，生怕秋后算账？</p>
自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p>
……</p>
辽国使者萧禧抵京。</p>
萧禧看着这座熟悉汴京城踌躇满志。</p>
他认为来汴京必能收获他想要的东西，凭着北朝带甲百万，凭着南朝文恬武嬉，辽国以大军恐吓之下，南朝必然俯首听命，兵不血刃地达到他的目的。</p>
一路行来，看着宋朝馆伴使卑躬屈膝的样子，他已是有此预感了。</p>
一行的车马行至汴京街头，不过萧禧目光一缩看到与以往不同的场景。</p>
但见围观的百姓们神色不善，甚至有不少士子模样的人目中喷火，满是义愤。</p>
左右虽有宋朝官兵维持着秩序，但萧禧毫不怀疑若无人阻拦，这些人会过来撕了自己。</p>
以往自己来宋朝的时候，这些南人百姓不是一个个嬉笑着来旁观吗？甚至有北朝近邻的亲近感。</p>
他们几时有这般！</p>
“番狗！”</p>
萧禧听得百姓里一声怒骂，顿时吃了一惊。他转过头看去，一名落魄的大汉酒吃得醉醺醺的，衣襟敞着，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脯指着骑在马上的自己骂道。</p>
萧禧心底大怒，这等破落户模样的人，也敢辱骂自己？</p>
哪知这名大汉骂完，左右百姓纷纷叫好跟着喝彩，不少百姓也是喝骂‘番狗’!</p>
有百姓大声道：“这些番狗刚在沧州杀了咱们那么多百姓，如今还胆敢来这要地要钱！”</p>
“真当咱们大宋无人了!”</p>
“若真打到汴京城下，爷爷我舍了这三百斤肉，与你们拼了！”</p>
“且看谁作这卖国贼子！”</p>
“卖国贼子人人共讨！”</p>
萧禧大怒看向一旁的馆伴使怒道：“这是何话？南朝地界都没人管了吗？”</p>
馆伴使脸上神色有几分复杂，最后作无奈之色道：“这我也是不知，贵使先下榻后，再作分说。”</p>
说完后对方馆伴使别过脸去不作搭理。</p>
之前对自己几乎称得上卑躬屈膝的馆伴使态度也这般了，萧禧没有发作，只在一片刺耳的‘番狗’声中缓缓抵至驿馆。</p>
哪知驿馆周围此刻也是被人包围得水泄不通，不少百姓书生围着喝骂。</p>
馆伴使副使，德州通判急忙禀告王珪。王珪命开封府苏颂捉拿闹事百姓。苏颂推诿了一阵，不是非常尽力。</p>
百姓们围绕着驿馆骂了一圈后，看见衙役敲锣而来，立即一哄而散。</p>
次日，数百名读书人敲登闻鼓请愿，并在宣德门伏阙请求。</p>
王珪，孙固见此一幕，都绕宣德门而行。</p>
……</p>
定州。</p>
作宋辽边境。</p>
这是一个出现颇为频繁的地名。</p>
昔米信、田重进、李继隆都作为定州都部署坐镇于此。</p>
知定州兼定州安抚使章惇自抵此后便积极备战，整顿边备。</p>
章惇也如他所言般，在定州整备了一支野战兵马，其中就有马军。</p>
事实上宋朝虽是缺马，但定州军一贯不缺，回纥、党项、藏买马都是优先装备定州军，如今朝廷收服了凉州，上月更调了两百匹凉州大马优先配给定州兵马。</p>
但章惇仍觉得给了太少了。</p>
章惇在定州办事甚锐，汰旧军编练新军，旁人问他为何不编练旧军，而用新军。</p>
章惇道：“旧军糜烂而不可用，唯有裁革以新军方可。”</p>
现在契丹屡屡侵界，多造事端，兵马护送着百姓过界伐木，又驱赶夫役取水。</p>
边界多事，章惇却能安步当车，御将有方，无不敬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