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为何言契丹看出我之虚实？”官家惊问道。</p>

章越心道，还用说，契丹使者萧禧来朝面对问官家自己行踪。</p>

章越身为当朝宰相，又是主战派，却不在当场，这其中意味着什么？</p>

你当人家是傻瓜？</p>

之后萧禧才有十足信心，一口气推翻之前只是割让凉州意见，进而要求宋朝割让元丰二年后所夺取的党项所有土地。</p>

这就是进一步试探！</p>

而在这个关键点上，孙固又没有接住。</p>

宋辽谈判，就像两个人比赛一起向悬崖边缘跳，比比看谁更靠近悬崖？</p>

大家都摆出一副要打的样子，然后一点一点加筹码。最后的结果，要么一个人怂了，要么一个人跳下悬崖。</p>

这也很像玩SHOWHAND。</p>

拿出一牌，对方加注五万，你跟五万。</p>

再加一张牌，对方加注十万，你也跟十万。</p>

当又打出一牌，辽国使者加注一百万时，孙固怂了，不敢再跟了。</p>

对方一眼看出，你底牌没料。</p>

现在宋朝手中底牌已被辽国看穿了，并被抓住了心理。SHOWHAND输了，就是你之前所投筹码都没了。</p>

什么设三辅军，在河北苦心经营布局防线，整兵经武，现在都不能恐吓住契丹了。</p>

官家听此一脸沮丧地道：“朕让孙卿谈判，真是大误。”</p>

章越道：“陛下不必如此，本朝虽富庶过之，但兵马确不如契丹，这也是实情。全赖人谋确实难以转圜。”</p>

孙固劝天子要以大事小，但章越则是选择说‘实话’。</p>

“那下面如何打算？”官家问道。</p>

章越道：“此事还有转机！”</p>

只要一日没有到掀底牌比大小的时候，辽国没有绝对信心吃定了宋朝，仍是事有可为。</p>

章越道：“兵事胜负无常，虽河北兵马不如契丹，但真打起来，本朝未必一定会输。只要没有真的动了刀枪，辽国便仍在迟疑之中。”</p>

官家道：“辽使萧禧言，辽主已打算往云中坐冬。”</p>

“职方司和河东都探报得知，契丹确实在云中大修宫殿墙垣，并调兵调粮！”</p>

章越道：“陛下，事到如今，唯有先暂允辽国割让凉州之议！”</p>

官家吃了一惊，他虽不愿与契丹开战，但割让好容易打下的凉州，也是万万不可。</p>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p>

章越道：“若臣所料不错，辽主已不是打算，人已是身在云中了。”</p>

“今秋契丹举兵之势或朝内已有主张。”</p>

“当今之策，唯有先允下来，再慢慢拖之。我们可以允许割让凉州，但同样要求党项国主向我们进献誓表！永不再犯我大宋！”</p>

“可以与辽国使者言，此事尤关国体，当心引起官员百姓舆论，不可写入国书。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以先将耶律乙辛交还给辽国。只要不写入国书，就只是口头上的事。而只要党项誓表一日不奉上，我们便不割去凉州。”</p>

“就算党项誓表奉上，我也可借口拖延。甚至可以这边允了党项交割，但在期限上拖延，只要拖过了今年秋冬，次年翻脸不认便是！”</p>

官家听了章越之言，神色也是很精彩。</p>

宋辽谈判的核心是什么？</p>

辽国要的是宋朝一个态度，一个忠诚度和服从性测试。</p>

暂且服个软认个错，但于核心利益上丝毫不让。</p>

章越道：“陛下，臣知道此事就算是口头允之，也是屈辱非常，而如今只有如此为之！”</p>

官家道：“若明年辽国仍是强索凉州呢？”</p>

章越道：“陛下，此事易退难复。”</p>

“至少我们争取了一年，不，是两年功夫。”</p>

“只要打下了兴州灵州，以后就是契丹看陛下的脸色了。”</p>

官家闻言稍稍舒缓。</p>

和领导打交道也是如此。</p>

人家要的是你一个态度，真要动手收拾你，人家也要花很多精力和人情。态度上可以退让少许，但实际上依旧我行我素，事后领导也会嫌麻烦睁一眼闭一眼。</p>

不是领导他怕你，而是他自己麻烦也大一堆。</p>

但领导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这边干着坏事，那边还在口头上嚷嚷着。这种怎么死都不知道。</p>

官家闻言满是踌躇，章越道：“陛下，臣知道此事即便是口头答允，也是屈辱之事。”</p>

官家道：“当年仁宗皇帝受党项之辱，朝臣们亦言卧薪尝胆而振作，但是过了几十年到了朕这，仍是大仇未能得报。”</p>

“而今又辱于辽国，朕实在是愧对祖宗！”</p>

官家顿了顿斩钉截铁道：“但朕何尝不能相忍为国，卧薪尝胆！但是只要大志能舒畅，此等屈辱朕可以受得。”</p>

官家明白眼下实力不如辽国，只能忍着，等到日后报复的机会。</p>

而这一日要等到几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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