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1章 大风！大风！（两更合一更）</p>
听了王珪之言，章越忙道：“老师，岂敢如此。当初学生就说过，老师是中书令，学生如何敢窃据中书之责呢？”</p>
王珪笑道：“你这一声老师可是有些时日没叫了。”</p>
“还记得你入相第一日，我便与你说官场是个讲人情的地方，不近人情的人是走不远的。”</p>
章越道：“老师之言，学生终生铭记。”</p>
确实如王珪所言，不讲人情之人，就算一时身居高位，但也坐不了太久。</p>
人情味三字，今日被不少年轻人嗤之以鼻，却是王珪这一辈官僚最看重的。</p>
“学生还一直记得，学生为相第一日，老师便拿出堂簿共论之。”</p>
王珪欣然地道：“度之，皇太后也是以‘人情’二字来治理天下。”</p>
章越道：“可是要改制便不可太讲人情，要太讲人情就不可改制。”</p>
“学生另一位老师欧阳文忠也曾说过，道理自人情而出，就看其中如何取舍。”</p>
王珪道：“是极，是极。”</p>
“上一次朝野反对与辽国媾和，便是太学生引起的舆论。如此太学上议论政策之声颇多，实令仆担忧啊！”</p>
章越道：“舆论舆论，舆人之论，非肉食者之论。</p>
“自古圣贤乐闻诽谤之言，听舆人之论，刍荛有可录之事，负薪有廊庙之语故也。”</p>
“本朝乃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太学生者，士也，日后之士大夫，听一听也是无妨。”</p>
王珪道：“听闻蔡卞上疏，要改革武学，不再以士为武学生，而是以武夫为士？”</p>
章越道：“战国时言武士武士，武夫亦为士也。”</p>
王珪问道：“那么蔡京所议，以后各州各县设立官立州学县学，以县学举士入州学，州学举士入太学可乎？”</p>
章越故作不知道：“这几日我在病中不知此事，有何不妥吗？”</p>
王珪道：“担心以后士之难操也！”</p>
章越道：“学生是这么想，州学县学之中一半取之寒门，即三代以上无官身者，只要是寒门，料想无碍！”</p>
顿了顿章越道：“如今士风甚慰，横渠先生的四句之教，天下读书人口诵言传，只要读书人各个效仿如此，何愁吾辈之后，天下后继无人？”</p>
王珪道：“士风都是如此，固然是佳。但如此激昂之下，朝廷如何能与辽议和？”</p>
其实自庆历兴学起，朝廷鼓励甚至强制地方设立州学县学，范仲淹就意识到要用学生这个阶层，来打破政堂上闷闷守旧的风气。</p>
而王安石熙宁兴学，改革太学学制将太学生扩招至两千四百人，再到另一个时空历史上蔡京的崇宁兴学，都有这个打算。</p>
章越也是这般。</p>
设立太学，州学，县学三级体系，这也是崇宁兴学的内容，蔡京通过章越，提前地拿出这个方案，将原先州学生县学生的阶层，都纳入太学生的体系来。</p>
县学生优异者入州学，州学生优异者入太学生。</p>
其中一半的名额必须三代以上无官身的寒门。</p>
除此之外，章越还开辟了一条，武将入士的途径。</p>
以后的武学，不再是士出为武将，而是武将入士，作为后世军校一般的存在。</p>
因此隐晦就有一条线，就是太学生中的武学生出仕为武将，再通过武将身份再进入武学，最后跻身高官。</p>
这两个手段都可以壮大‘士’这个阶层。</p>
加上钱乙所办的医学生，章越还打算从商人，工匠，农人中选‘士’。</p>
王珪从中看到了担心，章越则从中看到了希望，这是二人角度不同的缘故。</p>
而‘士’这个阶层是，永远是社会中最有理想，最有抱负，最有献身精神的阶层。</p>
历史上的六贼，就是太学生陈东上疏被打倒的。最后陈东也杀身成仁。</p>
一个组织要不断有新鲜血液的注入，才能继续革新进步。。</p>
之前太学生们大举反对对辽国议和，不惜血谏，连天子和皇太后也动容改变了初衷。这一次王珪担心与辽国议和，太学生再次出来捣乱。</p>
王珪认为是章越本人是幕后推手，拿出中书侍郎的筹码，让他配合。</p>
不过这舆论之事，章越也只能因势利导，根本无法逆转。</p>
王珪道：“度之，老夫读范文正公的《南京书院题名记》及王荆公的《慈溪县学记》，皆言明天下政教之法，当以导引归流为先。”</p>
“这些学生则既是能明道理，亦不明道理。如今天下官少而士多，虽说学而优则仕，但为士之人日增，朝廷已不足以养士。而这些多余的读书人又不甘于下流，日后必为朝廷之乱。”</p>
章越道：“老师，乱即是治，治即是乱。”</p>
“小乱则生大治，小治则生大乱，其中不可不辨明。”</p>
“老师说学生既明道理，又不明道理，这话不错。但偏偏不少事都是他们做成的。”</p>
“其实庙堂上所言所谋都是高明事，高明话，但不免离得百姓太远了。”</p>
“而士者能上能下，办事虽不免激进，但百姓也不甚高明，由他们对百姓说些糊涂话，反而走到高明的路上。”</p>
顿了顿章越道：“学生又听说有官员要禁茶馆说书，民间小报。”</p>
“甚至又将科举文字，弄得诘屈聱牙，故作高深，这些都不利于寒门取士。”</p>
王珪道：“那么到了这一步，那只有指望沈存中在平夏城打赢这一仗了。”</p>
“否则就算与辽议和成功，也难逃千夫所指。这是否是度之所期望的局面呢？”</p>
章越道：“老师，学生心底只有改制一事，除此之外，别无私心。”</p>
王珪点点头，二人结束了对话。</p>
章越将王珪送至卧房门口道：“老师栽培之恩，学生无一日忘之。若是老师能垂手御事，学生立即将权位之事一切相让，回乡躬耕，又有何妨？”</p>
王珪道：“度之如此顾念旧情，仆心中甚慰。”</p>
“但国事危难，边事急切，天下非仰赖度之不可。”</p>
说完王珪告辞。</p>
章越目送王珪背影，一旁陈瓘走到章越身旁对章越道：“老师，天下之事不在于位，而在于势。”</p>
“可惜昭文相公不懂这个道理。”</p>
章越道：“但有权才有势，也是古今亦然。”</p>
陈瓘问道：“老师何日复出？”</p>
章越道：“待沈存中赢了这一战再说！”</p>
陈瓘讶然，王珪上门来请本是章越复出最好时机，为何非要沈括赢了这一战再说呢？</p>
但他知道章越如此必有他的考量在内。他就不妄自揣测了。</p>
王珪从章越府中出门，他坐马车行于汴京街道，看到街道旁有一社戏引得无数百姓旁观。</p>
王珪问道：“这是什么社戏？”</p>
随从道：“好教丞相晓得，此乃讲本朝杨家将的袍带书？”</p>
王珪问道：“不是都是说三分，讲五代，何时也讲到本朝了？”</p>
随从道：“回禀丞相，说得是本朝杨继业，杨延朗，杨文广三代。如今都讲到杨家六郎在仁宗时候，大破辽国天门阵了。”</p>
“辽人迷信说北斗七星中，第六颗星是专克辽国的，故有杨家六郎之说。”</p>
王珪闻言感叹。</p>
杨文广他是知道的，在治平年时，在秦凤路修筑筚篥城，也就是如今的甘谷城。</p>
可是杨文广在熙宁宋辽划界谈判时已病逝了。杨家子孙中也没有什么出色，更何况在仁宗时，就大破辽国的天门阵了。</p>
不过既是社戏就是杜撰了，按将没有的事安排在已有的人身上。</p>
但偏偏这样的社戏在民间百姓中却很是盛行。</p>
老百姓都盼着出一个杨家将带着大宋灭了辽国嚣张的气焰了。</p>
王珪闻言感叹，想起方才章越之言，不由令他感慨对方对民心舆论之把握，了然局势洞若观火，谋事论事处处有先见之明。</p>
看着百姓们群情激昂，幡然声叫好不绝。</p>
王珪对随从吩咐道：“今晚请这些作社戏的府上，仆要与请人观戏。”</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