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4章 登府</p>
七月汴京风和日丽。</p>
宋军在平夏城大胜党项的消息已是从上到下传播开来。</p>
就在好消息还没传透时，百余大臣已是‘春风未动蝉先觉’迤逦而至章府，车马随从络绎不绝。</p>
随他们而至的是京城各寺监等官员。远远望去身着朱紫袍服的官员盈门而立，彼此问询行礼。</p>
当今朝堂之上的官员，不附王，则附章。</p>
一名官员不由感叹：“旧时王谢堂前燕如今飞入章氏一门，昔之两韩一吕哪有章家今日的风光。”</p>
不说章惇，章直，章楶等人，章越一人便支棱起了章家的门楣。</p>
现在王珪，蔡确在章府门前一碰头，无论是王党还帝党，他们这一派的官员随之而来。</p>
而章党的官员们不用交待也已是早一步抵此。</p>
现在两派官员们在章府门前一碰头，瞬间都明白了什么，各自是一脸笑容相迎。</p>
彼此多年的风霜剑影都随着这笑容，现在都暂时搁在一边。</p>
随着王珪，蔡确走到府门，众官员都是退在一旁。</p>
等二人入内了，众官员都是相互谦让，你请，我请这般，最后才按官位高低鱼贯而入。</p>
王珪看着章府亭台楼阁整治着肃然有秩，府上亲随亦是守礼，见了这么多官员到来毫不慌乱。</p>
王珪对齐行的蔡确道：“持正，你常道比度之只少了个好岳父。”</p>
“这话不无道理。”</p>
蔡确道：“这话发牢骚时可以讲一讲。度之先读书，次功名，最后才择友娶妻，每一步都走得妥当，次序没有错。”</p>
“度之这一生最大的贵人其实是他自己。”</p>
王珪抚须颔首。</p>
此刻章越已至中门相迎道：“昭文相公！”</p>
王珪与章越寒暄数语后道：“还有数人未至，我们且等一等。”</p>
稍侯片刻，王安礼，苏颂，吕公著等人联袂而至，王珪等人方才入府。</p>
除了孙固今日有疾外，六位宰执到齐在中厅坐下。</p>
其余来贺官员都坐在厅外，章府亲随搬来一张张板凳，供给数百官员们坐了，有些官员还坐到走廊间，一时之间倒也坐得下。</p>
最显赫的官员，到哪都是起居八座，但在章府只坐一张普通小板凳，不过能见识到众相齐聚的场面，也颇以为荣。</p>
厅堂上六位宰执各自喝茶，王珪与章越二人面南并坐，其余四位宰执东西对坐，屋檐下则是众官员们坐得满满当当，他们听不见厅堂中所言，不过对于几位宰执表情动作都是看得一清二楚。</p>
王珪放下茶碗道：“仆方才入内看府中亭台楼阁规模宏大，又见庭院中小草青青。”</p>
“不由想起平日最喜史馆相公所言的一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p>
“故古往今来能大事之人，心中必有矢志不渝的少年气。”</p>
少年气……章越道：“昭文相公谬赞了，哪有什么少年气，余一身迂腐的村措大气倒是真的。”</p>
一旁蔡确接话道：“社戏里，周公瑾称孔明为村措大！但从此谁小看村措大！”</p>
几位宰执闻言齐笑。</p>
章越看了蔡确一眼，二人同窗出身，当初亲密无间。</p>
随着自己官位越高，二人分歧日益，到了眼下几不相往来。</p>
蔡确以往拿章越当小弟，始终摆着师兄的样子，后来章越官位渐高，蔡确亦从不拿章越官位相称。</p>
到了今日蔡确随着王珪亲自登府，多年来的第一次。</p>
蔡确续道：“平夏城之战可以定鼎，从仁庙之始，本朝所受的党项屈辱，今日可以一雪！”</p>
“史馆相公运筹帷幄，确心中佩服之至！”</p>
“向两位丞相贺！”</p>
蔡确起身第一个恭贺。</p>
听蔡确这言语既是修好，也是终于第一次表示承认不如自己，见此章越微微一笑。</p>
章越道：“这些日子我都在病中，全赖诸位出力，方能得此平党项一战。”</p>
几位执政都是起身道：“若非章丞相定下枢谋，焉能成就此不世之功！”</p>
王安礼道：“平夏城大捷全赖昭文，史馆两位相公，运筹帷幄，而今党项已不足为患！安礼为此向两位丞相贺！”</p>
苏颂道：“仁庙最仁，然西贼欺负仁庙最过，此战一雪祖宗之耻，全赖两位丞相庙算高明！”</p>
三位宰知说完，最末的吕公著道：“平夏城之战实是奇捷！昔日吕某实是见识浅薄，向两位丞相贺！”</p>
众所周知，吕公著是动员平夏城之战前，宰执之中唯一明确反对在此开战的，此刻被当众打脸，甚至要向王珪，章越道贺。</p>
不过比一直称病在家的孙固，吕公著至少还是有气度，愿赌服输。咱输了就是输了，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p>
王珪则立即道：“吕公休言于此，若非公之论断，此论我等要疏忽冒失了。”</p>
章越亦道：“之前沈存中所奏言平夏城差点失守，可知这一战可谓凶险之至，全赖吕公在朝中提点，我等才没有犯轻进之病。”</p>
随着王珪，章越这么说，几位参政都是言语：“公等皆为了国事争论，何过之有啊！”</p>
下面的官员看着堂上官员推来让去，特别是吕公著，章越与王珪都亲自起身相扶，一副互诉衷肠之状。</p>
大家哪不知发生了什么。</p>
一名官员道：“昔日廉颇负荆请罪，才有了与蔺相如的将相之和。”</p>
另一名官员则道：“今日朝堂上有吕公，章公这样的贤良宰相在，焉愁党项不败，辽国不灭，天下不太平！”</p>
见王珪，章越如此推重自己，吕公著闻言缓缓坐下，眼中倒有等欣然。</p>
他忽然记起往事，当初韩绛，章越保举吕公著进京时，司马光一再反对。</p>
他还记得那是在贾昌衡为二人所设的宴会上。</p>
司马光对吕公著道：“国事已是如此，你就算出山也难有作为。”</p>
司马光主张应该让那些始终主张变法，始终主张攻打党项的新党，自己去撞南墙。</p>
可你吕公著这一回京，无疑是分散了咱们旧党力量。</p>
你回去帮忙，不仅有损于名节，而且无论胜了负了，新党都有说辞。</p>
我们旧党就应该全面撤出，让着他们新党去搞，最后自视其败。等到最后的最后，新党无力回天时，咱们旧党再出山收拾残局，重整天下，彻底肃清变法的余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