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道:“弟子劝谏过兄长,不过兄长没听。弟子与兄长有时候也并不和睦。”</p>
章越知道蔡京和蔡卞兄弟的情况问道:“听说是妯娌不和吧!”</p>
蔡卞点点头。</p>
蔡京妻子乃徐仲谋之女,徐仲谋官员不亨,因直言被免为酒监。所以徐氏只是小官宦人家的女子。</p>
而蔡卞之妻乃王安石之女,宰相女也。</p>
其中妯娌有什么瓜葛,也是不为人之所知。</p>
蔡卞对章越道:“丞相近来有一事,学生的一副手迹被雍王暗中以千贯之资买下!”</p>
章越听了蔡卞之言眉毛一挑,笑道:“甚好,这是雍王抬举你啊。雍王有什么话与你说吗?”</p>
蔡卞立即道:“没有,前些日子见到了,他一句不提。”</p>
章越道:“雍王结交大臣之心颇著啊!”</p>
蔡卞道:“学生又将此帖中一模一样的字,数前又以其他的名义赠给了荆王。”</p>
章越笑道:“真聪明!”</p>
雍王荆王都是当今天子的弟弟,蔡卞书法虽师承蔡襄,苏轼,但一副字不值得一千贯之多,特别是对方买下了还不透露风声,此显得异志。</p>
不过蔡卞很聪明化解了此难。</p>
章越受天子之托,必然匡扶皇六子上位,这时候最容不得下面人三心二意。</p>
蔡卞是自己心腹,若与雍王往来,必让天子怀疑到自己的动机。</p>
蔡卞站队一直都非常稳。</p>
章越对蔡卞道:“皇六子已是七岁,过些日子我打算联络朝臣上疏转任皇六子为开府仪同三司,然后延请老师为皇六子讲学,到时候让你去教授皇六子。</p>
蔡卞闻言感激地道:“是老师。”</p>
章越道:“官场上不急于一时,而是在于长久,你记住了。从今日起朝堂上的党争,甚至我落去相位后,你都不要参合进去,等局势明朗了再说。”</p>
“是。”</p>
只要蔡卞跟在以后的天子一边,无论党争如何,他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毕竟蔡卞目前资历比起蔡京和章直都浅了些。</p>
同时这也是一条退路。</p>
蔡卞退下后,章越又见了数名心腹,此刻他已是疲惫了。</p>
现在陈瓘入内。</p>
章越拿布擦了把脸然后对陈瓘道:“莹中,辽事要你来主张了。”</p>
陈瓘端下脸盆后对道:“学生一切听老师安排。”</p>
章越对陈瓘道:“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话吗?”</p>
陈瓘道:“老师指点学生的迷津,这些日子学生深有所悟。”</p>
章越笑了笑,自己总结的一套方法论,其实并非先见。</p>
有本畅销书,总结出三F法则,首先就是Focus,设置一个可以长期坚持可量化的聚焦(目标)。</p>
Feedback,建立一个即时高效的反馈系统。</p>
Fix it,通过反馈系统,一点一点纠正改善,最后通过大量练习反复验证,日夜以此精进。</p>
章越从不怕将真经售予人,因为一般人听不懂,就算有人听懂了,自己又做不到。反而自己可以通过教授别人的过程中得到反馈,进一步完善自己方法论。</p>
当初打党项时。</p>
章越就对官家说过,我将我这一套堡寨战法,抄写一千份贴在党项城市大街小巷,也不怕对方知道了有应对之策。</p>
无他,对章越眼下而言,局部和一时胜负已不在现在的境界之内。</p>
而对大宋而言,最要紧是通过攻伐使系统升级迭代,而不是一时修了几个堡寨占了多少土地。</p>
陈瓘即便身在章越门墙下多年,依旧是对章越有等‘夫子之墙不得其门而入’的即视感。</p>
听说章越要将与辽事交给自己,他不免信心不足。</p>
章越对陈瓘道:“我所见之人中属你的悟性最高,你便按着自己的悟性去与辽使去谈,切记一切依着平常心来,出了什么事由我来给你兜着!”</p>
陈瓘闻言道:“是,老师。”</p>
但陈瓘还是有些勉强道:“老师就没什么言语示下吗?”</p>
章越失笑道:“我与你说一个禅宗公案,你拿此与辽使去谈!”</p>
……</p>
辽使萧禧对陈瓘的到来非常不满,最早与他们谈判是枢密使孙固,后来是翰林学士陈睦,如今则成了副使刚入馆阁的陈瓘。</p>
谈判的使者官位一个比一个低,宋朝对辽事越来越不上心了吗?</p>
陈瓘对萧禧问道:“贵使可精通禅宗公案?”</p>
萧禧不屑地道:“有何不通,本朝自太后以下,无不崇佛礼佛,凡得道高僧就算天子也是礼敬之!”</p>
陈瓘笑道:“那就好,如此也不怕贵使听不懂了。”</p>
“禅宗曾有一段公案!”</p>
“我没兴趣听什么公案?”萧禧斥道,“我问你大宋如此一再拖延下去,是不是欲与我大辽开战!”</p>
“若战火一起,河北成为一片焦土,是你一介小臣当此责任,还是朝中哪位相公担此责任!尔等可明白其中的后果!”</p>
一方宋朝官员无不神色难看,陈瓘笑道:“贵使息怒,还是听我讲完这段公案再说。”</p>
“怀海讲课时,总有一位老人随堂来听。有一天下课,学生们都走了,他不走。百丈怀海就问,汝是何人?”</p>
“老人道,我不是人。我曾住持此山,因有学人问,大修行的人还会落入因果吗?我答道,不落因果。因此我堕为野狐身。请和尚代为转语。”</p>
“听完百丈怀海道,汝再问一次?”</p>
“老人便问:大修行的人还落因果吗?怀海禅师答道,不昧因果!”</p>
“老人恍然大悟然后道,我已脱野狐身了。”</p>
萧禧怒道:“这段公案不是‘野狐禅’,懂不懂佛学的人都略知一二。实是粗浅至极!”</p>
陈瓘闻此大笑,然后道:“贵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p>
“其实不落因果和不昧因果,其实按照我的理解来说就是一句话,‘不落因果就是没事不惹事,不昧因果就是遇事不怕事’。”</p>
萧禧斥道:“岂有这般解释,此乃离宗之言,是真正的野狐禅!”</p>
陈瓘道:“不错,此话也非全对了,但也是水几于道了。但宋与辽之间,不也是这般。”</p>
“自澶渊之盟以来,我大宋自问谨守盟友之义,每年岁贡缴付雄州可谓从不拖延,丝毫不落盟约之义,毫无惹事之处!”</p>
“而汝辽国却再三挑起事端,从庆历增二十万岁贡不说,熙宁又强行划界割我疆土,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屡屡以大兵压境威胁于我,还真当我大宋怕战不成!”</p>
萧禧闻言冷笑:“你就是你说的没事不惹事,遇事不怕事?”</p>
“怎么你汉人还敢与我契丹一战!忘了当年高梁河,岐沟关之事!忘了,当年的城下之盟了?”</p>
萧禧说完,一旁随从的辽使都是哄然大笑。</p>
笑声未落,却见陈瓘从袖中取出一札砸在案上。</p>
“住口!”</p>
一声怒斥将萧禧等人笑容都僵在脸上。</p>
“从今日起尔契丹不配再用这等口气与我大宋说话!”</p>
萧禧大吃一惊,这些日子见惯了宋使的唯唯诺诺,几时见到今日这般场景,他看去案上的札子上赫然写着‘平夏城’数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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