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我不饮,我只想见她。
早有骨骼摩擦声微响起,饼子咬牙揉拳道:“过去有事,那也打!”
千山在前我奋拳,万江背后我扬鞭。这事,兄弟们没得商量。
饼子甚至微微跳起,踢踢腿道:“最好就观潮吧,好好担心过会只有潮落没有潮起。”额前长发纷飞,放浪。
兄弟们练练,也可以是生死搏杀。
连最爱摆架子的老黄犬都开始磨牙,它的对手显而易见,盯梢即可。
曾有丹青客笑言:“一笔一眉伤心,万画万事风流,舍我其谁?”
几乎在同一时刻,饼子和橘子直线狂奔,两条银线交织掠起,千丈不过一步,一挥掌一扬拳,碰撞处音爆声轰然作响!
人影重叠,线条复又交织,瞬间五拳已过,可倚亭境的饼子几乎不退,只是身影微晃。已身处观潮境的橘子却急退五步,不得不转手卸去体内拳意振鸣,圆润灵巧。
双方都在意料之中。
饼子浅笑道:“小橘子上点心吧,这身子骨怎么这么虚,今晚吃狗肉补补。”
黄犬斜瞰战场,橘牧不在乎嘴上得失,转身退去千丈,饼子也不追赶,抱臂闲散。
“折戟沉沙铁未销。”
白云聚敛遮住身影,千丈距离不过忽然而已,有银甲将军倒拖一杆云戟破云而出,一跃而起,用力向下劈去,背后是灵气凝聚而成的千丈持戟显灵兵甲,黑甲黑戟,满是血煞之气,沙场一仗万人敌,同样挥戟立劈!
饼子抬头,正对上兵甲腥红双目,摸摸微短胡茬道:“这才有点意思嘛,我亦可挥拳问金刚。”
金刚怒目,听禅扬拳!
饼子双手合十,金光普照。橘子毫不停手,依旧按戟尾下劈,却有人长袖圆鼓,小周天奔腾三千里!两金拳瞬间迎上两戟,烟云散尽。早料到如此,橘子一拍戟杆借机斜挑。若在沙场之上,不知有多少敌手该死于这一戟,纵马挑落头颅。
饼子双拳却比大戟更快,气机雄伟如山。火星四溅之间,双拳无数次对上戟尖,金石之声,针尖对麦芒。
既取得对敌先手,橘牧岂会白白松开?
当即扭身舞开画戟,似饿狼扑食,趋近间又不忘大开大阖。戟身罡气在饼子每一次气机流转之间,恰好借大势打断金刚扬拳绵绵不绝,继续云戟斜刺、挑落,兵甲身影则使大戟以力压胜,只用力重劈便带上万丈朔风。
那个不断退后的饼子先吃上一大戟,又被橘子一戟挑肩。不料云戟当场断刃,崩坏又聚合。两人都很平常,甚至饼子还耸耸肩:“小橘子大有长进啊,看来北扬州城的姑娘教了不少东西。”
橘牧大笑道:“饼子老弟还装着呢,气机落下几成?这一年只会逛窑子了?”
嘴上比拼唇枪舌剑,但两人依旧不停,爆裂之声不时响起,宛如战歌奏响,擂鼓之音比春雷更响!
岂料下一瞬,饼子以金身硬扛兵甲大戟之后,拼却金身半碎,当即以双拳换掌,合拢夹住戟尖,踏左一步甩鞭腿,宛若游龙。橘子铁甲在身,终是不便,只能屈肩起盾状,不曾想饼子临抽换蹬,画戟当场脱手,铁甲尽是破碎之声,一脚退去两百丈!
兵甲神影炸裂,宛如烟花落幕。
正因为云端灵气稀薄,对于自身灵气的施展更需思量。书生出身的橘子拎出画戟大属实让人惊艳,试问南朝百位将领,几人敢舞画戟?只怪身躯刚毅强度明显比已练成金刚玉骨的饼子差上一段距离。
兄弟打架,总想拳拳到肉,碰一场。
饼子持戟,谁知橘子站起身拍碎灵甲一笑,轻叩左指:“自将磨洗认前朝。”
云戟忽化电芒,脱手而出,又顺势劈落。一如沙场响箭空鸣不见尾羽,只认旧主。万千霹雳,极具杀伤力,饼子只能咬牙硬扛,金身晃荡,几乎破碎。
金刚开拳是先手,也是败手。换了旁人倒还好,橘子岂会不知道化身金刚时用不得旁门道法,就先用画戟拉开短兵交接距离,看似自己三道法才换金身有些不值,但橘子原是书生浩然破境,明显比单已力入境的饼子恢复更快,到时候注定是彼竭我盈的局面。
万人敌的武夫在沙场的作用,当真比不得善用阳谋阴谋的帅才。
饼子笑骂道:“果然还是那个才捅第二刀,就算到第五刀的小橘子。不过,鱼儿,上菜。”
本来全身贯注盯着水客的黄狗刚分心注意橘子攻防,战场走向与自己所想丝毫不差,根本没注意水客慢悠悠地从长袖里掏出一空白长卷,自言自语:“敢绘阎罗与金刚,别有天地争霸王。”
风乍起,吹皱云端定约万千灵符,水客以手做笔于白纸起画,自有山河显现在另两人头顶。
曾经见识过鱼儿本领的橘子,深吸一口气,吐出时气如龙蛇,无奈道:“黄耳啊,我在想今晚是不是和他俩一起吃狗肉锅子,鱼儿的本事你不知道?换了画里山河,同境饼子还不得无敌,拳架都还没摆开呢。”
说着还生无可恋地摇摇头。
当年有九境丹青客画龙于壁,封住千年灵泉为龙点睛,灵气四溢,真龙破壁腾飞,宛如活物。
黄狗不免有些心虚,但转念又想:谁让你俩打的激烈,本圣犬当然得指点两手。至于鱼儿出手,完全是二打一的无赖手,这可怨不得我,都是你对敌不小心。何况鱼儿这么强,我拦也拦不住呀,那还拦干嘛呢?
道理不过如此,黄犬瞬间硬气起来,挺直腰杆,以白眼回复同样白眼的橘牧,大眼瞪小眼。
白纸上的指尖并不停下,接着浅浅勾勒几笔。橘牧面前空间扭曲,便有空画卷徐徐展开,恰到一人高度。
饼子同水客对视一眼,大笑,抬手示意:“请橘子老弟入画里山河。”
橘牧摇摇头,边苦笑边咬牙:“鱼儿,等会出来,我可要吃狗肉锅子好好补补!”
一步入画中,衣衫纷飞。
……
……
在院里正摆下棋谱定式的散人,闭上眼睛,端起雀舌,盲看枯树品个不停,好棋好茶好欠削。
离淮的雀舌还真不错,下次去再带点回来。
似乎担心一下快来姑苏的谢温良就行。
得让他在东都才见到吴为,先让吴涵试试吴越。
一切,好像尘埃落定。
落在白纸上的手却不是再起势勾勒,而是猛然并指如剑,纵横十九,白纸碎片凋零。
丹青无颜,不如一纸离去,空谈。
二楼磨烟脂的黄衣女子会心一笑,好像到时辰了,偷偷横展空长卷一幅,卷开珠帘,对树下背影吐吐舌头,偷笑莲步进入画中,身段妖娆动人。
地上白卷,尽成白鸟纷飞,自燃。
倚着枯树的散人突然睁开眼,一瞬,此地只余茶盏玉碎声。
二楼无人?那就云端!
拈指一算,欠削的何止橘子!
……
……
在黄狗眼里,水客和饼子捧腹大笑,满脸菊花纹,笑声更像食人花。
饼子先摆手揩泪道:“不行,笑死爷了。快撤,散人马上就要登云。”
毕竟拐了人家女儿,重要还把橘子放进去了。
哪是羊入虎口,明明是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鱼儿也是忒坏,早点上灵泉不说,还画上千山万水,一屋一床,够撑上千日时光。千日?要是饼子,完全可以领两个儿子回家,技术活儿!
山云激荡,有棋子将落。
水客一甩长袖,怀中所剩白纸纷飞,各自化作白鹤、孔雀、麻雀等腾空。黄犬也是诡道大家,见多识广,当然明白这两个浪荡子做了什么,确实要挨千刀啊,不过对老狗胃口!
老黄狗瞬间出爪,信手抓住某对“闲散鸳鸯”,毫不犹豫,当即张口吞下,甚至都不回头看饼子和鱼,直起身子向南狂奔。
老狗甚至还在虚空坏笑着写字,一字兵家圣言“风”,金光闪闪,大风起兮,一字写风流!
好像又不过瘾,又写一字“林”。瞬息无犬气息,只有所剩笑声,挑逗着某个已入云的老父亲神经。
风林火山,兵家四字。
道法算个屁,先在散人里手活下来再说,而且小橘子的性福生活岂不更有趣?
找个旧地方,就可以坐等小小橘姑娘出世撸狗头!
一加一可以等于三,有时也可以等于四。
……
……
谁知来人话都不说,便悍然出拳,云海倒灌。
饼子当然不敢拖大,直接侧身开脊摆拳架,一拳盘在腰际间,如校大龙必先伏渊。一气呵成扛昆仑,便有灵气上神台。
眼前有人无人,出拳即可!
佛门六尘拳,一拳一洞天,身后自有金刚闭目显现,左敲木鱼右伸拳。宛如一线潮头,云海飘涌赛奔马,惊涛骇浪,我仍出拳!
谁说金刚只有怒目才能扬拳,闭目金刚大梦春秋,亦可出拳!
可当两拳真正相碰后,金身瞬间破碎为飞灰!散人拳意浩荡,一浪复一浪,饼子倒飞四千丈!
算计老子?散人唯有嘴和拳头,讲理不讲理,如此而已。
水客好不容易挤个笑脸,却看见散人整理自己衣襟,甩甩手道:“到你小子了。”
同样是笑,笑里藏刀。
换一身道法通天,他抬头喃喃道:“开心就好。”
真以为老子算不到?只是想削你们了,老子也得开开心!这可是硬生生揍出个后世中三境无敌手的两人。
煎饼炸鱼,奸饼诈鱼。
如今霜鬓弈棋这散人,也曾醉卧玉楼正少年。
散人伸个懒腰,舒服,悍然出拳!
……
……
好画自有河山,非人间。
橘牧还在疑惑饼子为何没入画中人间,难不成躲在哪处山头,想忽来醉梦一拳?确实是他风格!
只好闲散随心,逛逛秀丽山水,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甚至在登最高峰的半山道上还折下一枝杏花,画里无春秋,一切得看丹青国手心情落笔。
橘牧信手摘簪换杏枝,赏花美少年。
更何况她爱杏花,他爱她,两不耽误两相思。
又经过陌上田野,橘牧吹着欢快口哨,左手有意无意拎着长衣下摆,对鱼儿当然放心,全当踏青。
口哨声忽停,因为从背后有柄剑横在脖项前。
橘牧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敢回头,竟已泪流满面,沉默里前襟心脏位置湿透,微凉。
“陌上花开。”姑娘轻声说:“不可缓缓归矣?”
肩头处也微凉,并非汗水,有姑娘抱紧眼前腰,泪两行。
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我们站着不说话,即使落泪,也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