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后,寒气沁人,匆匆行走的宫人身影已显瑟缩。守在厢房前的两个太监,原先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了,终变成断断续续的轻酣。</p>
她正欲从回廊的深处走出来,听见脚边细微的声响,低头看去,竟是毛茸茸玉雪般的一团。那小东西也不惧人,在她脚边转悠。</p>
桐拂将它拎起来,是一只狐。宫里怎会有狐?且仿佛识得自己的样子。</p>
那小狐被拎着后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爪子拨拉几下。</p>
她这才看到它脖颈间一根松松垂着的红绳,那红绳的编法她再熟悉不过,心里一热,“你是小柔养着的?”</p>
那小狐闻言,眸中竟似露出晶莹之色。桐拂正自称奇,听见厢房内传来急促的咳嗽声,这才回过神,将那小狐放下,“回头再来瞧你。”说罢匆匆往那厢房门口走去。</p>
门并未上锁,里头透着烛火的光亮,从门缝里就看见爹爹在案前的身影。他披衣独坐,面前几堆药材,书卷摊着,他却并未在看,只盯着那烛火出神,背影显出佝偻。</p>
她的鼻子跟着就是一酸,在门外踌躇再三才推门而入。</p>
“爹……”</p>
桐君庐并未转过身,过了许久才道:“过来坐。”</p>
桐拂吸了吸鼻子,走到他身旁坐下。看清他的样子,眼泪就屏不住。上回还是在茅山,彼时爹爹发间并无银白,此刻却白发斑驳。样子虽仍是清朗,但掩不住的倦色。</p>
她不敢再看,垂着脑袋,噼里啪啦地落泪。</p>
余光里看见一块帕子递过来,在她脸上擦拭起来,她一呆,抬头看向爹爹。</p>
他仿佛压根没看见她吃惊的神情,专注地替她将泪水抹去,“你哭起来,倒是和你娘一个样。泪珠子一串串的,就是不出声……”</p>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根本说不出话。</p>
“爹责骂你了么?”他的手顿了顿,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p>
待她略略平复,他才又道:“小柔的事,我知道你尽力了,爹不会怪你。如今爹没别的念头,爹答应过你娘,好好照顾你们。是爹没做好,你哭什么?”他的手颤了颤,终是垂下。</p>
桐拂再忍不住,钻进桐君庐的怀里,拼命将呜咽声掩着。</p>
桐君庐的手提起来悬在半空,终是抚上她的脑袋。</p>
……</p>
他从侧殿出来,天色微明,墙外已有宫人洒扫的声响。</p>
能回到这里,出乎他的意料。</p>
凡钦天监官员,不得改迁他官,为子孙世业,非特旨不可升调致仕。即便有缺员,也只能由本监逐级递补。</p>
自己虽是廖家单传,但钦天监中可以递补自己一职的并非无人。那夜荒唐之举,轻则流边,重须问斩。如今却重又值于殿上,他实在有些困惑。</p>
有什么声响自后苑传来,后苑一排厢房,堆着些卷册杂物,并无人住着。他忽然想到那个女子,她似乎之前就住在那里。耳听着声响断断续续自那里传来,他不觉提步走去。</p>
漏刻殿后的宫苑并不大,只几株海棠。不似文华殿前后,皆为西府海棠,四五月间,已是酡颜渥丹,继而澹粉如烟霞……彼时就是透过那道侧门,惊鸿一瞥,海棠树下人独立,月神玉肌秋水为姿……</p>
眼前半掩的门后传来的声响将他的思绪打断,他皱了皱眉,这是间堆放杂的屋子,平素锁着,此刻不知为何会有人在里面。</p>
他抬手将那门推开,屋里一片幽暗,除了角落一些光亮。</p>
一人蹲在那里,不知在捣鼓什么,时不时发出丁零碰撞的声响。</p>
“何人!”廖卿出声道。</p>
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咦了一声,又转过脑袋去,“回来了啊。”</p>
廖卿也是一愣,方才一眼已瞧清楚,果然是那个被拘在此间的女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