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穿梭于迷阵般的格架间，红锦裹着的万千书册之中，轻声细语并肩观览。桐拂不知自己是何时迈入了殿中，远远跟在二人之后，心里迷迷瞪瞪，一时想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p>

金幼孜为何会在此处？为何对自己视而不见？却与那黄保仪十分亲近……看样子，二人并非头一回遇见，那之前，他们便认识？他可是常来此处？</p>

桐拂心里空空落落，她忽然觉着他的背影这么看着，越发陌生起来。</p>

陶弘景那日所言，莫名扑进心里。彼时他将那纸笺扔入溪水中，纸笺为水冲散……他说自己与柚子便如这般，终究无法在一处……</p>

“司书大人，此处即为陛下收集编存的阁中集。</p>

卢思道朔方行，应是在第九十一卷上品中。陛下亲题画人姓氏，押字歌诗。再以小回鸾装裱，签帖上有监装人名录及藏画品第。</p>

若大人想观览，我这就取出。”</p>

“不必，”金幼孜道，“黄保仪如此悉心照看，已是辛苦。只盼有朝一日，姑娘于困顿难决之间，始终顾虑此间图籍万卷，莫为憾事。”</p>

黄保仪敛衽盈盈，“司书大人所说，保仪谨记于心。”</p>

二人何时走远了，桐拂并没在意，待回过神来，偌大的殿阁内似乎只余了自己一个。她提步想离开，转了几圈竟是寻不到出路。</p>

这之后，她便困着，无论如何都走不出。</p>

即便攀上木架顶上看清了方位，待下了地来拼命往那方向奔去，却依然困在其中不得脱身。</p>

白日里见高窗透入粲然日光，夜里明烛次第亮起，又次第湮灭。如此周而复始，不见尽头。</p>

时时能听见脚步声、言语声，无论她如何奔走，不能靠近半分。</p>

依稀有叹息、悲唱、啜泣、温言……</p>

恍惚见紫袍、锦衣、华裳、铁甲……</p>

听着那宋廷兵出江陵，南唐筑城聚粮……吴越犯常州……宋廷攻陷芜湖沿采石矶搭建浮桥……南唐全力御敌，然强弱悬殊兵败如山倒……金陵被围，米粮匮乏，死者不可胜数……</p>

到后来，身旁红绸如血牙签惨白，如可怖梦魇纠缠左右……桐拂蜷作一团，似睡似醒……</p>

殿门轰然而开的声音猛地将她惊醒，四下里幽暗一片，应是深夜。耳听着纷杳脚步声起，人语嘈杂。</p>

她顺着身旁的木架攀上，举目望去，靠近殿门之处人影幢幢，皆手持火烛、火把，将那里照得如同白昼。</p>

那中间俏然而立的，正是黄保仪。旁人皆是神色惶恐，唯独她眸色清冷，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陛下口谕，此皆吾宝，城若不守，尔等可焚之。”</p>

言罢，有宫人上前，将木桶里盛放的灯油尽数泼在四处檀木架上。</p>

“你们先退下。”黄保仪扬声道。众人面面相觑，很快依言鱼贯而出。殿门前独留下她一人，手执火烛，映着她的面目明明灭灭。</p>

桐拂眼瞅着她对着一殿阁的书盈盈一拜，起身后，皓腕轻扬，手中火烛飞入那檀木架间，触着灯油迅速燃起。</p>

书卷画轴丝绸本就易燃，眼下被火撩烧，顿成熊熊之势。</p>

看着眼前的一切，桐拂倒并未慌乱亦或恐惧。在此处困了这许久，企盼早被无尽的空寂消磨殆尽。这般冲天火势在她眼中，反倒如挣脱困顿的嘶吼，看着尽是酣畅淋漓……</p>

腰间猛地一紧，整个人落入一个怀抱，不及反应，两脚已落在地上。耳畔是熟悉的气息，和埋怨，“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何不逃？”</p>

她觉着许是方才下来的急，灰尘落入了眼中，此刻酸楚难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