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义无反顾地要回家，给航林发了信息：“我姥姥没了，我要回家。”她用的是“我姥姥”，而不是“姥姥”，她刻意强调了“我”这个字。</p>

航林秒回：“我陪你回去吧。”</p>

“不需要，你看孩子吧，我自己回。”路瑶此时的心是冷的，她不想原谅航林。</p>

“好吧，有事给我打电话。”航林竟然也真的说不回去了。</p>

路瑶在想，你连回去都不回去，我有事，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呢？</p>

第二天凌晨，她买了最早的一班车，回家。</p>

表哥在车站接她，安慰道：“路瑶，你别太伤心了，你姥姥也解脱了。”</p>

路瑶只是不说话，也没有流泪，她悲伤，却不知道应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表达悲伤。</p>

其实，她刚刚读过那本叫作《最好的告别》的书，看过寻梦环游记这个电影，努力接受死亡的平静。</p>

车子在姥姥的老家门口停了下来，这个久不居住的老屋，如今又一次聚集满了这个家族的人，老屋能这样有人气的时刻也就是红白喜事了。</p>

她小时候跨的门槛现在这么低矮，侧屋的门还是那样摇摇欲坠。</p>

走到堂屋，姥姥在冰棺内安详地睡着，左右两侧妈妈，大舅，大舅妈，小舅，小舅妈，白衣黑绫坐着，妈妈的眼睛哭肿了。</p>

按规矩，她应该跪下给姥姥磕头，然后号啕大哭才对，但她没有，她看了妈妈一眼，就泪流满面，没有哭出声音来，只是揽着妈妈的胳膊，啜泣着。</p>

爸爸在门口，没有披麻戴孝，爸爸说生前伺候好了，不在形式，况且现在党内严抓，要求红事白事一切精简，他内心无愧。</p>

姥姥躺在这里第二天了，按风俗第三天出殡。路瑶也觉得有点繁琐，生前好好伺候，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没必要。</p>

她抬头看了一眼里屋，一个蓝色的胖胖的塑料罐子，让她又湿了眼睛，她还记得姥姥给她冲过麦乳精，就是从这个盒子里挖出来的。</p>

人只有在某个瞬间，接触到与逝去的亲人有关的细枝末节才会更难过，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p>

亲戚朋友陆陆续续来告别，近亲就跪下来大哭一下，走走流程过场，朋友就鞠三个躬再安慰一下两侧的亲属。</p>

每次有人来，舅妈们和妈妈就要大声哭，饭也吃不上，折腾得一家人都在熬。</p>

二舅舅妈回来了，二舅跪在地上，趴在棺材前叫着“妈妈，你回来吧，我不想你走。我以后就没有妈妈了。”</p>

路瑶这次哭得最难过，她一直坐在那里陪妈妈。</p>

晚上时，妈妈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沉沉了，路瑶猜是被燃香薰的。因为要按流程出去送，在老家，都会带着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到路边走一圈再回来，像是带她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人间，不要忘了回家。</p>

刚出门时，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哀声哭声此起彼伏，一整个把星月哭淡了，寒夜中的悲哀更显得凄凉，让人窒息。</p>

路瑶害怕妈妈有事，扶着妈妈寸步不离，突然妈妈哭着哭着，身子一歪开始胡言乱语，腿脚不听使唤。爸爸知道妈妈的毛病，也一直紧跟身后，可妈妈突然歪倒时，路瑶自责地感到自己无用。</p>

她扶不动妈妈了。爸爸过来准备背起妈妈往回走，要知道爸爸也是五十多了，身子又胖，冬天大家穿得也很臃肿，爸爸很费劲，根本起不来。</p>

小舅这时从队伍前头跑过来，小舅当过兵，四十五六岁，身强力壮，一下子就背起了妈妈。</p>

路瑶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亲朋在不停地喊着妈妈的名字，并且告诉她：“路瑶在这里，不要吓着孩子，你的妈妈没了，你也是孩子的妈妈啊。”</p>

妈妈似乎听到这一句，世上的妈妈都是一样的伟大吧，只要跟孩子有关的，总是能克服很多阻力，路瑶扶着妈妈，妈妈用胳膊回应了路瑶一下。</p>

听说太姥姥，也就是妈妈的奶奶去世时，妈妈也是这样，路瑶不禁又害怕又担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