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背手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情愿。</p>
她出生时娘亲难产去了，爹爹以为养不活差点丢了。</p>
好在太奶奶听说后，把小美讨来带在了身边。</p>
当年，太奶奶抱着小美十里八乡的打听谁家妇人刚生过孩子有奶水，再舍了面皮跟人帮小美讨口奶水吃。</p>
因此没人被骂‘疯婆子’，但小美总是活了下来。</p>
这些年，她也一直跟在太奶奶身边，和爹爹赵开元相当陌生。</p>
“听话。”老太太沉了脸，小美这才不情不愿的去前院请爹爹了。</p>
小美离开后，老太太从床下翻出一个小包袱，坐在床上展开后，怔了半天</p>
申时二刻。</p>
醉醺醺的赵开元来到老太太暂住的院落，见老太太坐在桌旁出神。</p>
“七奶奶，想甚呢？如今咱猫儿做了令人，见知府都不用拜呢.”</p>
赵开元酒后口渴，说话时随手拎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茶还是刚煮好的，氤氲着热气，赵开元顾不得烫，端起就要往嘴里倒。</p>
老太太却不知抽哪门子疯，条件反射一般，劈手夺过了茶杯。</p>
热水洒了两人一手，老太太却浑然不觉</p>
“七奶奶？”赵开元吓了一跳，不明所以。</p>
“太太烫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恁猴急.待会再喝。”</p>
老太太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p>
“哦。”赵开元不以为意，在桌旁坐了，兴奋道：“七奶奶，方才我与那陈同知吃了一杯酒，他听说我是猫儿的堂叔，特意与我交谈了几句。倒是那姓蔡的知事，好生不晓事，我敬他酒时，那老头竟只吃了半杯，还不知回敬与我。</p>
且，一个九品知事也敢拿乔托大，咱猫儿可是五品令人！早晚让侄婿收拾他！”</p>
老太太闻言，以浑浊眸子看了看赵开元，想说什么，却最终改了口，“开元啊，七奶记得你最爱吃七奶煮的汤饼，七奶给你煮一碗来吃好不好？”</p>
老太太忽然间的柔和口吻，让赵开元一阵恍惚.当年丁未前，七奶奶就是庄子里出了名的疼孩子，每回她家里做了甚好吃的，总会喊来族内孩童分上一碗。</p>
七奶奶最拿手的就是麻油素汤饼只可惜，这般好的人，儿孙却死绝了。</p>
这处院子，设有小灶，老太太说做就做。</p>
和面、擀面、煮面，动作虽不如年轻时迅速了，但依稀可见当年的麻利劲头。</p>
晚夏午后，老太太为了给赵开元煮这碗素面，汗湿衣衫。</p>
‘呼噜噜~’</p>
赵开元不顾烫嘴，挑了一大筷子进嘴，咀嚼几下连口称赞，“七奶奶，还是当年那个味！小时候俺娘就说我，整日围着七奶奶转，你干脆去给你七奶奶做亲孙子算了”</p>
“哈哈哈你们堂兄弟几个里，就属你最能吃，回回来我家都要把锅底刮净”</p>
回忆起往事，老太太笑了起来。</p>
‘呼噜噜~’</p>
“嘿，七奶奶，如今咱跟着猫儿过上好日子了，我也结交了许多朋友，时常跟他们下馆子，外头酒楼都做不出七奶奶这汤饼的好味。”</p>
“哦开元说来听听，都结交了那些朋友？”老太太笑容可掬。</p>
“张员外的儿子，还有府衙李专知，温家商行的少东家，七奶奶我和您说，那温家商行少东家温育仁为人大方，这次猫儿受封，他还送了礼.”</p>
“哦？是么？”老太太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p>
“七奶奶，您看.”赵开元从怀中摸出锦盒，朝向老太太打开后放在了桌上。</p>
一脸自得。</p>
老太太却只淡淡瞄了一眼，忽道：“听说，你和这温育仁合伙做了些生意？”</p>
“呃”赵开元一滞，神情马上不自然起来，含糊道：“胡乱找了些营生。”</p>
“可是药材营生？”</p>
“.”</p>
“可是往灾民营地、军营送药材的营生？”</p>
“.”</p>
赵开元慌乱中看了七奶奶一眼，应付道：“是和温育仁合伙送了点药材。七奶奶，咱家几十口人，我也是想博出一条路来，让大伙的日子好过些。”</p>
一直面色平静的老太太，听到这话，终于再忍不住了，抓起桌上的猫眼石狠狠砸在了赵开元身上，“这就是你往营中贩假药的借口？”</p>
“.”</p>
赵开元没想到七奶奶知晓的这么清晰，短暂错愕后，赶忙低声解释道：“七奶奶，便是稍微掺了些假药，也吃不死人啊。”</p>
老太太听了更怒，骂道：“你是被痰堵了心窍？你这般做，可想过让猫儿如何自处？你让她在孙婿面前怎样做人！”</p>
“我是我，猫儿是猫儿。这事猫儿又不知晓.”赵开元辩解道。</p>
“放屁！你若不在外到处炫耀自己是猫儿的堂叔，你有本事为大营供药？那温育仁会找上你合伙？你做的孽，都要落在我猫儿身上！”</p>
“七奶奶，你光想着猫儿，可想过咱那一大家？”</p>
赵开元一直被骂，也有了些火气，“咱们搬来蔡州后虽说衣食不愁，但却没有来钱的营生，难道咱还种一辈子地？我这不是也想给咱赵家闯出条路么！猫儿再好，她也是女子，是陈家的人，咱们能指望她，底下的儿孙还能指望的上她么？”</p>
“你”老太太气的胸腔起伏。</p>
赵开元见此，也怕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终于不再吭声，悻悻的倒了杯茶而后一饮而尽。</p>
正一脸怒容的老太太，微微一惊，眼底竟闪过一抹疼惜神色，却什么也没说。</p>
沉默片刻，老太太忽然叹了口气，指着床上摊开的陈旧小包袱，疲惫道：“开元，还记得这个包袱么？”</p>
见老太太态度突然变柔和了，赵开元不由一阵愧疚，看了一眼那补丁摞补丁的包袱，低声道：“我记得，咱家破落后，七奶奶不管去哪都要带着这只包袱。”</p>
“你知道里面装的甚么？”老太太问道。</p>
“不知道”</p>
“那里面呀，装了咱赵家先祖牌位，还有.还有一包蓖麻子”</p>
“七奶奶随身带蓖麻子作甚？误食那玩意儿会要命的.”</p>
“哎”老太太怜惜的看了赵开元一眼，随后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湛蓝天空，喃喃道：“当年我带着一帮女娃娃，不知哪日就活不下去了，那时我便想，若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那天，我便煮上一壶蓖麻茶，陪着孩子们一起去黄泉，也不让她们在世间受辱.没想到.”</p>
“没想到甚.”</p>
赵开元刚问一句，忽觉腹中一阵绞痛。</p>
再觉喉间一股腥甜涌了上来.</p>
“咳咳.”</p>
两声咳嗽，喷出一口血来。</p>
赵开元望着桌布上殷红血团，迷茫的在嘴边抹了一把，紧接，鼻腔中也滚出了浓稠血水。</p>
老太太似是不忍再看，把头转向了一旁，“你莫担心，小美我会尽心养育，以后逢年逢节，酒食纸钱，我会让小美烧与你。你也莫恨猫儿，这事她不知，是七奶奶不留你.”</p>
“蓖蓖麻子.”</p>
大口大口咯血的赵开元终于明白过来，随即身子不受控制一般瘫软下来。</p>
强烈的求生意志驱使着他不断往门口爬去，但同样强烈的恐惧，又让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七七奶奶，你好偏心为.为了猫儿，竟要害我.”</p>
老太太端坐桌旁，纹丝不动。</p>
赵开元最终也没能爬出去，停在了门内两尺的位置。</p>
良久，或许过了两刻钟，或许过了半个时辰。</p>
老太太终于站了起来，却一阵眩晕，赶紧伸手借着桌案才稳住身子。</p>
随后颤巍巍的走到盥盆前，机械的拿了条毛巾沾湿、拧干，再一步步走到匍匐在地的赵开元身旁，缓缓跪坐下来。</p>
使出全身力气，将人扳过来，老太太仔细帮他擦干脸上的血迹，喃喃低语道：“开元啊，我不能让你毁了咱赵家，也不能让你毁了咱猫儿”</p>
俄顷。</p>
老人抱着赵开元的尸体失声痛哭</p>
上一章老太太诰命删掉啦</p>
确实有点不合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