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侬不解，妙娘笑着解释道：“娘娘不知.如今淮北百姓久贫乍富，手里有了余钱，人人都想将女儿养成大家闺秀。但他们手里的钱，专门请一个琴师养在家中又养不起，我这课堂便有了生源.如今，我们正筹划扩大规模呢。”</p>
玉侬似懂非懂，若陈初在此，大概会告诉她，这便是中产诞生以后，催生出的教培行业。</p>
教培行业的兴旺，背后意味着当地多年的高速经济发展，似乎人人都觉着自己能触摸到突破阶级的可能性，才会对子女教育不计成本的投资。</p>
故友多年不见，玉侬又性子敦厚，闻听两人要自己养活自己，便主动道：“有甚我能帮到两位姐姐的么？”</p>
连日来前来拜访的妇人，若听到宜妃娘娘这么问，只怕要高兴的跳脚了。</p>
玉侬在两皇后、贵妃位姐姐面前，是个低眉顺眼的小乖乖，但在宫外，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陛下宠妃、宜妃娘娘！</p>
她但凡吹吹枕头风，或者在四海商行、几家农垦集团选择合作伙伴时，在皇后、贵妃面前说上一两句，便是泼天的富贵。</p>
妙娘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玉侬一眼，小心道：“娘娘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的琴行题个牌匾？”</p>
这一招不新鲜。</p>
当年小柱子的四通客运，便是请陈初题了店名。</p>
那时淮北尚未彻底平靖，但陈初掌握着强军，蔡州左近三府十几县黑白两道，谁也不愿无端招惹他，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为难小柱子。</p>
这才有了他四通客运的快速发展，南北来往一路平顺。</p>
妙娘这是想学小柱子那招，并且她的琴行面对的客户为女子，玉侬由清倌人一路妇凭夫贵、最终封妃的传奇经历，若有她题写招牌，自然如虎添翼。</p>
此事不难，玉侬当场应下。</p>
侍女研墨期间，玉侬忽然再一次问道：“对了，方才我问起巧香，她如今也在琴行么？怎不一起来见我呀”</p>
妙娘面露难色，和兰影再次对视后，终于实话实说道：“巧香她她七年前便殁了。”</p>
“啊？”</p>
刚刚提起笔的玉侬愕然回头，见妙娘和兰影皆面露悲戚，不由道：“她只比我大两岁，怎就没了？”</p>
妙娘叹了一叹，徐徐讲了起来当年巧香赎身后，嫁给了一名淮南棉商做妾。</p>
起初，巧香年岁还不大，风韵犹存，很得那棉商喜爱，由此惹了正室嫉恨。</p>
中间几年，巧香两度有孕，却先后小产，最终也没有留下儿女。</p>
开国四年，那棉商的正室为丈夫又纳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小娘，年龄越来越大的巧香瞬间失宠。</p>
巧香受不了这份落差，闹了两回，由此更惹棉商厌恶，一直隐忍未发的正室眼瞧机会来了，很是惩治了巧香几回。</p>
开国六年，在后院被锁了一年后，巧香郁郁而终。</p>
当年随她一同去了棉商家中的贴身丫鬟莹雪，也被赶出了家门，一路讨饭回到桐山，得了妙娘收留，妙娘才知晓了此事。</p>
即便早年有些拌嘴小怨，玉侬闻听此事后，却也呆愣了许久，心下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p>
当日，送走两位早年姐妹后，玉侬闷闷不乐。</p>
夜归的陈初问起缘由，往日藏不住心事的玉侬却也不说。</p>
翌日。</p>
五月初四，为了纪念阜昌十一年淮北学子声援陈州一事，早已成为了大楚的法定假日。</p>
又恰逢小柱子等人合建的西游释厄乐园开园，各地百姓商旅云聚当地。</p>
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欲请宜妃娘娘前来剪彩，不想竟把皇上也招来了，小柱子等人自是一万个满意。</p>
一天忙碌下来，至黄昏时分，陈初担心累着玉侬，便谢绝了桐山工商界的晚宴，携玉侬回到了鹭留圩。</p>
晚饭后，旎儿、詹儿因白日在乐园内疯跑了一天，刚戌时便回房睡下。</p>
可玉侬却不见疲态，反而拉着陈初去了庄内西北侧高地的小树林。</p>
戌时中，乐园开园庆典的重头戏.焰火开始。</p>
乐园在十字坡西一里处，此时站在庄内高地，视线稍微受些阻隔。</p>
玉侬看不真切，却也不妨她口中一直发出‘哇~哇~’的惊叹。</p>
陈初见状，干脆往地上一蹲，指着自己的脖子道：“骑上来，我驮你看。”</p>
“咯咯~”玉侬开心一乐，上前一步后却又犹豫了，“不成，陛下是九五之尊，奴奴哪有骑在陛下脖子上的道理？”</p>
“你又不是没骑过。”</p>
“.”</p>
玉侬脸色一尬，随即向秦嫲嫲等十余步的宫人摆摆手道：“你们走远些”</p>
待确定自己的话不会被旁人听了去，玉侬才小声道：“夜里怎能和现在一样。”</p>
说罢，左右一看，见侧前方有棵歪脖子柳树，当即指着那树道：“上去看！”</p>
堂堂四妃，捋了袖子、将前襟往腰间一塞，说爬便爬。</p>
陈初仰头望着玉侬灵活的身影，哑然失笑。</p>
玉侬却迅速在离地一丈多高的树杈上寻了个能坐下的位置，手搭凉棚往乐园的方向一望，便朝树下大呼小叫道：“陛下，快！快上来，这里看的可清楚啦，哈哈哈”</p>
“四十岁的人了！”</p>
陈初嘟囔一句，随后却也将前襟掖进了腰带，手脚并用爬了上去。</p>
明显没有玉侬熟练</p>
“坐这里，坐这里”</p>
已率先在粗壮树杈上坐稳的玉侬，热情的腾出了一块地方，陈初刚在树杈上坐稳，便觉余光中光线一闪，抬头看去，正是一枚焰火刚刚在夜空中炸开。</p>
红蓝光点拖曳着长长的尾巴，铺满西侧天空。</p>
“哇~”</p>
玉侬惊叹一声，双臂已熟练抱上了陈初的胳膊。</p>
焰火一枚接着一枚，两人像村内顽童一般，就那么坐在树杈上，玉侬还悠哉悠哉的荡着腿.</p>
许久沉默后，靠在陈初肩头的玉侬忽而悠悠一叹。</p>
叹气这种事，玉侬很少做。</p>
陈初不由疑惑转头，奇怪道：“臭宝，又怎了？从昨日便有些不开心，问你怎了也不说？”</p>
听到这亲昵称呼，玉侬如同偷油得手的小老鼠一般‘叽叽’一笑，不由自主将陈初的胳膊抱的更紧了些，“陛下，你会不会嫌奴奴老了呀？”</p>
“.”陈初抬手在玉侬额头一探，自言自语一般，“当年我怎娶了你这么个傻婆娘，还好，儿女们一个比一个伶俐，没被娘亲的傻气传染。”</p>
“陛下~”玉侬嘟了嘴，晃起了陈初的胳膊。</p>
“莫晃莫晃，这是树上！”</p>
“嘿嘿嘿陛下，还记得么？这片小树林，是奴奴和姐姐第一次说话的地方那时候我也胆小，被姐姐吓得不轻呢后来才知晓，那日姐姐也是在装大人，她自己都紧张到不行呢，嘿嘿。”</p>
“记不大清楚了.”</p>
“但奴奴都记得，奴奴自打成了陛下的人，每时每刻都记得很清楚.前些年，陛下四处征战，不在身边，奴奴便翻来覆去回忆陛下和奴奴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有时能自己乐出声呢。为此没少被蔡姐姐骂我傻但奴奴回忆时很开心呢，陛下不在身边的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了。”</p>
陈初闻言，不由道：“往后便不忙了，可以多陪陪你。”</p>
“陛下二十年前、十年前都这么讲过哩~”玉侬嘟了嘟嘴，却望着陆续升起的焰火伤感道：“奴奴都老了”</p>
“谁说你老了？朕捉他下大狱.”</p>
“哈哈哈，陛下又用这话哄人。”说到此处，玉侬顿了顿，又道：“陛下晓得么，奴奴在采薇阁时，总觉着自己和旁人不同，觉着我这般好看、性子又好，以后一定会有个好归宿.”</p>
“哈哈哈”</p>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陈初不由被逗得开怀大笑。</p>
“陛下莫笑呀？奴奴生的不好看么？性子不好么？”</p>
“好看，性子也好。”</p>
陈初忍俊不禁，没想到玉侬还挺自恋哩。</p>
玉侬眼瞧陈初答的不认真，傲娇的哼了一声，接着却又一叹：“可昨日见了早年姐妹，方知奴奴和旁人其实没甚两样若不是当年遇到陛下，奴奴兴许早已化作冢中枯骨了。”</p>
陈初忽觉肩头一热，转头看去，却见方才还笑嘻嘻的玉侬竟流了泪。</p>
“好端端的怎又哭鼻子了？”</p>
“奴奴也不晓得，就是觉着心里也不是难受，反正就想哭。”</p>
“那便哭吧.”</p>
“嗯，于奴奴而言，这二十多年就像一场梦，奴奴好怕梦会醒过来。”</p>
“咦，我玉侬今晚莫非被阿瑜夺了舍，怎也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了？”</p>
“哈哈哈”玉侬被逗得破涕为笑，继续抱着陈初的胳膊呢喃道：“陛下，若有来生，你一定记得要去寻奴奴呀，奴奴还和你过日子、还给你生娃娃.”</p>
“这辈子都没过完呢，就想下辈子了”陈初笑着又道：“再说了，下辈子咱们都得灌孟婆汤，我去哪里寻你？”</p>
“我不管！陛下连皇帝都能当，一定有法子寻到奴奴到时你找见了奴奴，若奴奴不记得你，你便喊一声臭宝，奴奴一定会想起来的。”</p>
“成”</p>
“嘿嘿~”</p>
对陈初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程度的玉侬，听到前者答应下来，这才放下了心。</p>
歪着身子、靠着陈初，看向远处夜空中接二连三爆开的绚丽焰火。</p>
又是大段沉默后，玉侬忽然痴痴道：“陛下，奴奴能唤你一声陈郎么？”</p>
“喊呗~你便是喊官人也没事，反正猫儿又不在，哈哈哈.”</p>
“嘿嘿嘿~陈郎！”</p>
“嗯。”</p>
“陈朗！”</p>
“嗯~”</p>
“陈朗~陈朗~”</p>
“嗯，嗯。”</p>
“陈朗~陈朗~陈朗~”</p>
“嗯，嗯，嗯”</p>
就这么个无聊小游戏，竟惹得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笑了起来。</p>
玉侬笑弯的纯真大眼睛内，倒映漫天斑斓</p>
“陈朗，下辈子奴奴一定要比两位姐姐先遇到你.嘿嘿。”(本章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