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不敢相信。自从进宫这四年多,江宁从无人进京,虽然年节日常礼仪,江宁曹府都按照规矩送来,但那冷冰冰的黄白之物和精致的绫罗绸缎,与她,无一丝温情可言,后来虽然有殷贵暗通消息,但那毕竟是隔靴搔痒、只言片语。无数无数个无眠的夜,她总是惶恐和悲凉地笑对自己说,痴啊,陈颦如,你以为你是一只风筝,那曹府是牵挂着你的线吗?你用全部心思命运牵连着的终端吗?你不是啊,你只是一只孤雁,离群悲鸣,全无归途!</p>
而今日,外祖母就要来看我了!我的外祖母,我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有,虽不便进宫却也来京的舅父,还有我的表兄们……公子们也进京来了?是谁呢?谁会来?若容哥哥,你来了吗?这宫墙高耸,这永巷深深,你如何能进得来?我们如何能见上一面呢?让我再见你一面吧!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今生,只要还能再见你一面,只要能看到你仍平安超脱地生活着,此前种种、后日万般,我都无怨无悔了!</p>
太子的恳求与曹府的进京,像两把燃烧着的火,烧得颦如坐立不安,她心慌意乱、热切急躁地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听杜宇说:“小姐,红钰姐姐来了。”</p>
哦,她慌忙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叫杜宇和培茗退下后,轻轻拉过安静站在一旁的红钰的手,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坐下吧,我们说说话。”</p>
红钰道了声谢,顺从地坐下。</p>
她定定地看着红钰,面容清秀雅致,举止大方得体,心思细密周到,为人善良忠厚,这样优秀的女子,居然会埋没在深宫,实在是暴残天物!她轻声问:“你进宫多久了?也是选秀女进来的吗?你家里有什么人?怎么一直没有得晋封呢?”</p>
红钰没想到颦如居然会问她这些,忽然眼眶红了,强忍了忍,静静地说:“多谢主子关怀。我家原本也是上三旗包衣,那年阿玛因罪充了罪籍,我就被送进宫来,像我这样没有根基,没有亲人,在这宫中能有个位置糊口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什么晋封。我进来的时候十岁吧,如今十几年了。”</p>
“那么,既然在宫里没个出头之日,你为什么不出去,何必白白消耗了青春?”</p>
红钰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我何尝不想出去过正经的人间生活!眼见着也快到了我出宫的年纪,可是我出去了,又能往哪里去啊!红尘万丈,我却连个立锥之地都找不到!”</p>
颦如感慨地看着红钰,她常对镜自怜,叹红颜薄命,只看眼前人,就命薄过我百倍,却仍是每日笑脸迎人,在这尔虞我诈的环境中,仍是纯朴的心,实在难得!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朦胧却坚定地冲动,而卿本佳人,正该有属于自己的深情爱意,如果,如果我无缘再出这深宫高墙,她如能代替我陪伴在那人身边红袖添香、抱衾拥炉,岂不是人间最如意之事吗?</p>
于是她低声神往地说:“前路未知,你何必愁苦?也许这万般安排,都是有它原本的道理,总有一天你当感恩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p>
红钰心性聪明敏感,立刻听出颦如话里有话,她抬起泪眼,疑惑地看了看,知趣地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主子您是个善良有情义的人。您有什么吩咐,红钰无不从命!”</p>
颦如舒心地笑了,说:“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我的故事!”她轻声地开始讲:“我本不该进宫的……”</p>
她难得敞开自己压抑了多年的心情,缓缓舒展开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对她讲述着她的身世、她的亲人、她的情感、她的爱憎,她的甘心为其万死的若容哥哥,她的外祖家族的命运所系的太子胤礽,她不得不谋划和努力的种种无奈……,还有,她的即将面对的困局和计划。</p>
她说得痴了,她听得也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