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月如水中的美人鱼,到达了列宁号的侧面,贴着船身上浮,所有弦窗中都伸出肉红色的触手向她攻击,它们感觉到了和列宁号同样美味的血统。当这些触手即将接触到汐月身体的时候,它们骤然四分五裂,高速流动的海水排斥了阻力,堪比切割钢铁的利刃,不断保护着汐月的周围,她轻而易举地掰开了碎裂的舷窗口,进入列宁号。
船体内部的侵蚀比外部更加厉害,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样子了,墙壁,地板,天花板,暗红色的肉瘤就如无处不在的藤壶遍布生长,游走在这里仿佛是身处地狱的原始丛林中,汐月不得不一路切断所有的东西,开墙破壁才能继续前进。
脑海中的声音指引着她的方向,这是她第一次亲自登上这艘船,但路该怎么走她一清二楚,经过下层舱室,食堂,宿舍,仓储区……轮机舱……越是往后视野就越黑暗,最后连周围的海水都完全变成了血色的了,汐月打开了带来的深潜手电,期间她甚至被某两条特别强壮的肉芽拉进天花板里勒死,这些鬼东西随时都可能从周围的任何地方忽然生长出来。
最后她抵达了水密舱,沉重的舱门后面是数百吨海水,沉重的压强下几乎无法再打开,但汐月只是用手按在水密舱门上,身边的海水就变成了神话般的利刃,高效的沿着水密舱门周围连续刺穿,整整一圈的打点之后舱门就被硬生生推进了房间里,一直呼唤着她的声音随即抵达了峰顶。
“汐月!”
巨大的骸骨半浸在海水里,那是一头巨龙的骨架,它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但在这副龙骨架的胸膛位置,如今却已经生长出一颗奇形怪状的肉团,仿佛鲜活的心脏一般擂动,大量纤细的血管从这颗肉团上如经脉一样延伸出去,汐月才打开房门没多久,它们就已经沿着水密舱门边上的墙壁快速生长到外部。
列宁号上的血脉不止是有那座古城的,还有它自己的,双方的拉锯战自列宁号沉没开始就进行了20年,如果不是一直被这扇门阻挡了蔓生的脚步,也许列宁号今日的处境还不至于这么糟糕。
久别重逢,这本该是令人欣慰的一幕,可汐月只是站在舱门前,不久之前她还满心期待,觉得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但现在她的手指低垂了下去,潜水手电没入水中卡在某个装置上,亮堂的射灯光向上照耀着那颗已经不能叫做朝潮的卵。
朝潮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那些看起来似乎是她还活着会求援的假象,不过是某种顽强的遗愿,20年的时光足够榨干她的全部,高贵的初代种已经不复存在,她永远无法再恢复成原本的样子,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枚被中断了生长的胚胎,无法长大,只会倒退,因为她的一切都被那个埋在古城里的该死东西夺走了,血统,理念,记忆,亦或者深爱的感情。
汐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无声地嘶吼起来,海水剧烈地颤抖着,却不能分享她的丝毫悲伤,那张姣好的面孔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怨与毒。如果早就知道结局或许会有所准备,可并非每一件事总能妥善而终,世间最可恶的莫过于有了希望,打开之后看到的却是最深邃的绝望。
“真悲哀啊,高高在上的王,在更高贵的东西面前只不过是悲哀的祭品。可就算是死去的王,也有无穷的价值,你说是不是,尼约德?”
汐月勐地抬头,她看见面前的海水翻涌着堆砌起来,形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简直通天彻地,把整个水密舱都填满了。血色的泡沫翻动着铺满镜面,就像煮沸的热锅,它渐渐平复下去,最后变成完全光滑的水面,唯有澹澹的波纹诉说着它的不凡,镜面的周边镌刻着神秘的文字,那是现代人类从未发掘过的龙文,那些龙文都代表着一曲颂歌,汐月似乎能听到万千英豪的高呼声,仿佛千军万马踏过荒原奔赴战场,他们齐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战矛遥遥指向前方。
d!d!d!
雷霆与火焰从镜中喷涌而出,汐月身边的海水在一瞬间汽化,白色的高温雾气弥漫在水密舱中,金色的电光裹挟着火焰,在每一丝空气中游走,幕后隐隐传来了战马高亢的嘶鸣,伴随着马蹄闲庭信步的哒哒声,冈格尼尔刺破虚幻与现实的空间,拖着金色的长尾如流星般刺向汐月的胸膛。
海水巨震,整个废墟都颤抖起来,海床开裂,巨大的裂隙沿着四条驰道向着四面八方扩散,露出来的不是金色的熔岩,而是无数鼓动的血脉,喷吐出猩红色的水雾,废墟地底流淌着的龙血弥漫出来,从地面的裂缝中爬出了细长的活物,它们拥有蛇的长尾,人的身体,浑身都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童孔是狰狞的灿金色。
楚子航和恺撒亲眼目睹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只是看见了那些爬出来的怪物一眼,周围的一切就陡然陷入了黑暗,连同怪物们身上的光彩。不是失去了探照灯光源的那种纯粹的,看不见的幽暗,而是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被剥夺了应有的色彩,即使他们看向自己的手指或者彼此的脸庞,也只会看到如老旧相片般的斑驳黑白。
那就是死亡的极意,不单单是生命,就连物质本身也彻底杀死的终极,黑色的丝线如细细的小蛇那样由列宁号开始向着海水四面八方扩散,但因为失去了色彩,没有人能看到那些溢出的死亡气息,只会觉得骤然喘不过气来,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脖子。
楚子航忽然按着脑袋坐了下去,头疼欲裂,黑色的天幕下暴风肆虐,雨流如注,遮挡住路牌的树叶被狂风卷起,露出了0号公路,迈巴赫狂奔在高架路上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男人打着方向盘潇洒自如,女孩怯懦地躲在一旁装睡,偷看着男孩冷漠的表情,cd机里低声吟唱着dalygrg。
那似乎是一副美好的画面,但最终却戛然而止,山一样魁梧的男人高举着战矛屹立在迈巴赫前方,他座下的战马呼吸间即是雷屑纷飞,光亮的铠甲上雨色仿佛渡上了一层永不退色的银光,名为冈格尼尔的长枪被轻易掷出,世界便如褪色一般四分五裂,在心中跌的粉碎。
“奥……丁!”楚子航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他未曾谋面,看不见列宁号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他就在那里,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是十五岁少年人生中最长的一天,他追寻了他那么多年,曾经以为彼此再也不会见面,可在深海一万米的潜水器里,世界上无人知晓的地方,他再一次见到了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