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干承基这时缓缓道:“殿下,太子左右率卫的领军郎将,臣也试探过了,这些人说是太子所属,实则全是陛下的心腹兵马,收买不易,至今只说动了两位都尉效命,此二人可在事发后煽动部将大营纵火,火起之时可掌两千兵马于太极宫前与左屯卫将士会合……”
李承乾仍深蹙眉头,很显然,这点兵马根本没有太大的用处,一旦事发,驻守长安城内外的戍卫军队可在一个时辰内将其迅速剿灭。
见李承乾愁容满面,杜荷轻声一笑,道:“殿下勿忧,臣以为,欲图大事,必须说动一位开国勋臣来助,他若愿为殿下效命,此事可成矣。”
李承乾身子猛地一挺,急声道:“卿所言何人?”
杜荷笑道:“陈国公,侯君集。”
李承乾等人两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
杜荷却不理会众人怪异的目光,径自道:“侯君集此人性烈而量小,当初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更甚者,三年前领军征西域,灭高昌国,为大唐彻底掌握了丝绸之路以西,也震慑了蠢蠢欲动的西域三十六国,这等灭国亡族之泼天大功本应重赏,可仅仅只因纵容部下杀了几个高昌王公和平民,抢了一点财物,便被陛下锁拿下狱,非但不赏,反而罪之,流放三千里,昨日方才回到长安……”
“殿下,以侯君集之品性,陛下这等处置对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侯君集必对陛下心怀滔天之恨,而此人在军中素有威望,玄武门拥戴有功,陛下曾任其左右两卫大将军,长安各卫军中门生旧部如云,可谓一呼而百应,殿下若能说得此人相助,只消他一声高呼,应者何止千万?殿下若能说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李承乾两眼大放异彩,神色兴奋地搓了搓手,笑道:“若侯大将军果真对父皇心怀怨恨,此人确可拉拢,孤可许他事成后封王列公,执宰三省,位极人臣,侯家世代永沐天恩。”
语气一顿,李承乾望向杜荷:“孤与侯大将军来往并不多,谁愿为孤说他来投?”
杜荷笑道:“殿下勿忧,说侯君集之人就在您的东宫,此人名叫贺兰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官居东宫府千牛,让贺兰楚石去说侯君集,再合适不过。”
当说客劝服侯君集造反,对李承乾等造反派来说,似乎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因为侯君集和李承乾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共同点,他们都对李世民有恨。
“恨”和“爱”一样,都能令人丧失理智,长出一颗泼天胆子。
贺兰楚石登侯家门的时候,侯君集正闭门谢客思过,这是李世民的意思,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要反省,所以侯君集很老实的在家反省。
侯家闭门谢客,无数上门探望的旧友同僚门生都被拒之门外,但贺兰楚石却畅通无阻地进了门。
贺兰楚石不是客人,他是侯家的女婿。
侯府的后院厢房内,贺兰楚石见到了老丈人侯君集,翁婿二人在房内相对而坐,小酌小饮,画面非常温馨,然而,二人谈的话却与温馨毫无干系,反而掺着阵阵阴风。
两个时辰,从下午聊到黄昏,翁婿二人没出过房门,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侯家的人只看见贺兰楚石走出屋子时满脸堆笑,不停转身朝丈人行礼,而侯君集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贺兰楚石走后,侯君集仍呆呆地站在庭院中,看着院中堆成小山似的一盆盆菊花。
菊花是今日上午宫中送来的,每逢重阳中秋,李世民便命宫人将菊花分赐于臣子,早已是俗成的规矩,侯君集回长安才两天,李世民也没忘了他,赏赐侯家的菊花甚至比往年更多了些。
看着那一株株摆放有致,迎阳怒放的金黄花朵,侯君集的脸色愈见阴沉。
此刻的他,想起了贞观九年时的一件往事,那一年侯君集骑马入尚书省,因萦怀公事而失神,走过省门竟忘了下马,当时被李靖看见,李靖谓旁人说,“侯君集意不在人,来年恐有异志。”
这句话侯君集一直记得很清楚,今日以前,每想起李靖这句话,他总是心中冷笑。
然而,今日女婿贺兰楚石走后,侯君集再想起这句话时,却笑不出了。
院子里,金黄的菊花迎风招展,李世民并未忘记曾经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这位天可汗陛下对笼络臣子之心颇有独到之处,朝堂里是君臣,私下里却跟诸多文臣武将相处得跟朋友一般,平日里但凡有一些有趣好玩的物件,或是可口的吃食,李世民总不忘给这个赏一点,给那个赐一点,东西并不贵重,但其中的心意却比赐金赏银显得更为真挚。
看着院子里一盆盆的菊花,侯君集冷漠的面颊不由抽搐了几下。
反,或者不反,侯君集陷入了煎熬。
如若反了,靠太子李承乾和几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的谋划,久经战阵的侯君集其实一眼能看得出,此事的成功率极低。再说,以李承乾昏庸狠辣的品性,就算谋反成功,未必不会对他来一出兔死狗烹的经典戏码。
如若不反,心中久抑两年的恨意如何宣泄?
定定看着院子里的菊花,侯君集面容渐渐狰狞,忽然飞起一脚,将一盆菊花踢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