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回去了,李治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不知为何,李治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而且心中无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底气,说不出为什么,可他就是知道,这一次困境自己一定能平安度过,而且收获会非常大。
没别的原因,就是相信李素,盲目的,没有任何犹豫的相信他,仿佛背后靠着一座雄伟坚固的大山一般踏实。
李治不知道李素回去会做何安排,李素给他的感觉总是很神秘。总之,老老实实按李素的计划去做,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第二天,李治起得很早,而且心情很不错,圈禁数日,李治第一次有心情在宗正寺后院的园子里闲逛,嘴上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可谓愉悦之极。
宗正寺里的官员小吏不少,也有许多手执长戟的禁卫来回巡弋,见李治到处闲晃,官员小吏们纷纷恭敬地朝他行礼,规规矩矩肃手避到一旁,等李治经过后才抬起头。
一个囚犯能有如此待遇,当然是不合情理的。但放在李治身上就解释得通了。
归根结底,人家投胎的技术好,当今天子的嫡出皇子,而且从小便被天子带在身边亲自抚育,这份恩宠谁敢比?哪怕如今事涉命案被圈禁,被圈禁的皇嫡子那也是皇嫡子,今日是阶下囚,谁知道明日陛下心一软会不会特旨恩赦了他呢?
所以但凡有点远见的官员小吏,面对阶下囚身份的李治也不敢有半分不敬,今日我对你爱搭不理,明日可就不止是高攀不起那么简单了,而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满地人头滚滚向东流了……
旁若无人地在院子闲晃了几圈,老实说,在见多识广的李治眼里,宗正寺里的这点小风景实在上不得台面,院子不大,一炷香时辰便逛了个遍,然后……李治开始无聊了。
昨日听了李素的提醒,他才发觉原来看书打发时间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看的书不对说不定也能成为自己日后的罪名之一,所以,在这个烈阳高照的夏日上午,被圈禁的李治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阴凉的树荫下,打了个无聊的呵欠,然后伸展着闲出鸟来的懒腰。
快要在树荫下睡着时,一名小吏蹑手蹑脚走上前,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不时的左右偷望,生怕有人看见。
李治一直醒着,然后静静看着这名可能入错行的小吏穿着官服,举手投足一副典型的贼模样,悄悄向自己靠近。
走到李治跟前,小吏行了一礼,压低了声音谄笑道:“晋王殿下,有一位客人来访,不知殿下可愿见?”
李治皱起了眉,年轻稚嫩的脸上很快端起了王爷的架子:“何人?”
“呃,据说是泾阳县公府上的一位下人……”
李治神情一振,努力抑住心中的喜意,板着脸道:“请进来吧。”
小吏急忙行礼退下,未多时,院外拱门内竟出现一位身材袅娜多姿的女子身影,女子走得不急不徐,她穿着素色的裙钗,梳着大唐女子很常见的宫髻,待走得近了,李治赫然睁大了眼。
这女子……好生标致!而且,似乎有几分面熟。
她是李素府上的……下人?
李治撇了撇嘴,看不出李素这家伙道貌岸然,家里连个歌舞伎都不肯买,说什么怕闹得家宅不宁,伤了夫妻感情,谁知家里竟藏着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啧啧,太虚伪了!
很快,女子已走到李治身前,垂头朝李治屈膝裣衽一福。
李治虽然年轻,却也是富贵皇子,大门阀大家族的规矩自然懂。他很清楚,但凡从权贵家族里走出来的女子,越美丽就越是名花有主,从无例外,眼前这位女子既然是李素府上的,那么肯定跟李素有了某种深度的不可告人不可描述的超主仆关系。
换句话说,眼前这个女人名义上是李素府上的下人,但她肯定是李素的女人,就算没名没分,李治也不能失礼。
于是李治难得客气的伸手虚扶了一下,然后道:“这位姑娘不必多礼,呃,你是子正兄府上的……”
女子神情平静,道:“奴婢是泾阳县公府上的丫鬟。”
李治好奇道:“是来传话么?奇怪了,子正兄为何派个女子来传话……”
女子赫然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李治,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李治被盯得浑身发毛,随即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最后沉下脸来。
他和李素是朋友,二人之间相处怎样都好,可眼前这位姑娘只是个下人,这个下人就算是李素府上的,就算跟李素有关系,在他面前也不能如此无礼,尤其是,这种无礼还表现在对陌生男子毫不避讳的直视,让李治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子正兄派你来究竟传什么话,快点说吧。”李治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头也扭到一边。
女子毫不畏惧,反而展颜一笑,接着忽然屈膝,朝李治再次行了一礼。
“奴婢想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奴婢姓武,是并州应国公武士彟之次女,奴婢进过太极宫,当过才人,也被打入过掖庭,性命差点不保,奴婢还当过道姑,现在奴婢又是泾阳县公府上的丫鬟……”武氏说着,俏脸忽然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接着道:“或许很快,奴婢的身份又要换一个了,晋王殿下,奴婢如此介绍,不知殿下可听懂了?”
面对武氏如此直接的自我介绍,李治不由愕然,心中愈发惊疑。
没头没脑的,一个陌生女子找上门来,做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她到底想干嘛?
呆怔半晌,李治才回过神来,表情依旧冷漠道:“你说的这些,与本王何干?”
武氏嫣然一笑,道:“此前或许无干,今日以后,相信晋王殿下会记住我的。”
李治皱眉:“为何?”
武氏仍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因为我可助殿下度此危厄。”
李治惊愕地看着她,随即嘴一撇,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我有匡扶天下之志,亦有管仲乐毅之才,殿下得我,如添十万兵马。”武氏平静地道。
李治继续冷笑,挥了挥手,冷冷道:“世人只闻狂夫,未尝闻狂女,今日始闻矣。本王今日给子正兄面子,你快回去吧,本王没兴趣浪费光阴在你身上。”
武氏也不失望,仍直视着李治的眼睛,忽然道:“殿下身陷命案,王爵岌岌可危,除了李县公,殿下可以说是举目无援,但殿下似乎忘了,您还有一大援助,只要您一句话,这股援助可以毫无保留的引为己用,助殿下脱此困境。殿下眼睛只盯着李县公,孤注一掷何其可惜。”
不得不说,武氏的这番话很勾人,李治对她再是反感,事涉自己的王爵和性命,也终于被这番话吸引了注意。
武氏刚说完,李治便情不自禁地问道:“还有什么人愿意助我?”
武氏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殿下的丈家,太原王氏,以及……整个山东士族。”
长安城,长乐坊一家豪宅内。
李素正在拜访一个人,这个人姓王,名然。
名字不出奇,可身份却了不得。
他是太原王氏当代家主的次子。
大唐门阀林立,士族众多,势力之大,甚至对皇权都隐隐产生了几分威胁。这也是李世民有心解决这个内患的根源之一,可惜纵然李世民雄才伟略,在削除门阀影响这方面仍不敢轻举妄动,只可徐徐图之。他能做的顶多只是扶持山东士族和跟随他一同打天下的新兴权贵,来对抗和平衡树大根深的关陇门阀,在削弱门阀这条路上,李世民走得实在很艰难。
太原王氏就是山东士族之一,是李世民刻意扶持的士族。无论关陇门阀还是山东士族,在国都长安城里都有别院和商铺,并且通常都是家中核心的子侄在长安坐镇,说是别院,按现代的话来说,其实就是一个联络处,这个联络处并不在乎自家的买卖好坏,他们的眼睛只盯着皇帝,盯着李世民,但凡长安城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朝堂里的君臣搞出什么幺蛾子,各家便会遣出一匹快马,飞速出城向本家报信。
王然就是太原王氏安排在长安坐镇的负责人。
王然是王家当代家主的次子,年纪已三十多了,此刻坐在自家前堂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告而登门的恶客。
恶客丝毫没有被主人嫌弃的觉悟,反倒是笑得很甜很开心。
“李县公亲临寒舍,王家蓬荜生辉,未曾出门远迎,是王某失礼了。”
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气度和教养,虽然不喜欢这位恶客,王然还是把礼数做足了。
李素毫无芥蒂地微笑,一边笑一边打量着王家前堂的摆设,啧啧有声。
“白玉为堂金作马,王家果然好气派,若是这些摆设放在我家该……啊,咳咳,失礼,失礼了。”
王然皱眉,目光露出警惕之色:“李县公与我王家素无往来,不知今日登门……”
李素叹了口气,朝他扔了一记嗔怪的眼神。
“当年在晋阳时我确实与王家有过一些不愉快,这都过多久了,王兄为何还没忘怀,真是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