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不敢说。他已经被人往水里丢过一次了,自然不敢再尝试一次。他抹了一把脸上水,假话很顺溜地从嘴里冒出来:“我是不小心碰着了何娘子,还来不及赔礼就被恕儿认出我是刘家小厮,她身边妈妈不知为何就怒气冲冲地提着我衣领把我扔进了河里。我真不是故意招惹她们。”
听来似乎有点道理。邬三暗忖,难道是蒋长扬走了以后,那位吴十七娘又说了什么难听话,从而惹怒了牡丹主仆三人?刚好刘畅先前也得罪了牡丹,何家人深恨刘家人,封大娘就拿他小厮撒气?不对,牡丹不是那样莫名其妙就为难下面人人,定然是这小子撒谎。
秋实见邬三不说话,忙道:“我说是真话,她们恨我家公子。”他这话也算是实话。
邬三笑嘻嘻地伸出手:“来,伸手给我,得了伤寒可不是耍处。你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叫秋实?”
“是。”秋实见他总算是相信了自己话,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手伸给邬三,抱怨道:“府上这条河好生古怪,看着不深,可这河沟壁却修得这么高,又陡又滑,好难爬……”
邬三心不焉地看着他动作:“那是,我得找个机会和我家公子说一说,重修修,修得再深一点儿才好。”
秋实已经爬到了一半,眼看着马上就要安全着陆,正觉着邬三这话怎么有点儿不对味,手上便骤然一松,他惊慌失措地赶紧去抓河沟壁,一抓抓了个空,“啪嗒”一下又重跌入了水中。
邬三含笑看着他:“你怎么不抓稳呢?来,重来。”
秋实不笨,他很就明白邬三想要做什么,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实话,相比被刘畅卖了他愿意病一场。他站河道中,焦虑地四处寻找河沟壁矮一点地方。
邬三见他眼珠子乱转,淡淡一笑,指了指前方:“那里河沟壁要矮一点,往那里走。”
秋实不敢相信邬三,他觉得那边一定会高。邬三低声道:“现下已是深秋,这水越晚越是冰凉刺骨,你要么把手伸给我,要不然就一直等着这水里站到你家公子找来为止,想必他会很乐意让你养上一段时间病。而你刚才做那些事情,我总会知道,到时候我会把你扔到黄渠里去喂鱼。可如果你说实话,就不一样了,我保证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特别是你家公子不会知道。”
秋实觉得邬三笑容比水冷,他低头再三考虑,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真什么都没做。”
爱泡就泡着。邬三转身就走:“那你等着啊,我一个人捞不上你来,我去找人。”
邬三走到冬青树后时,蒋长扬已经走了出来,身边抱着孩子潘蓉和刘畅如影随行。不是说话好时机,邬三朝蒋长扬使了个眼色,往大门呶呶嘴,示意牡丹已经走了,蒋长扬不露声色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邬三便上前朝刘畅行了个礼,笑道:“刘寺丞,请问您是不是有个小厮叫秋实?”
刘畅点了点头:“是,他怎么了?”
邬三垂手笑道:“说来让刘寺丞见笑,适才这孩子说了不该说话,做了不该做事,冲撞了何娘子,心里害怕,掉到河里去啦。”他用是肯定语气。
蒋长扬皱着眉头扫了刘畅一眼,把目光投到潘蓉身上,潘蓉见他看过来,装傻充愣地一笑。
刘畅惊讶地道:“是么?他做了什么?还请邬总管说给我听,我好重重惩罚这奴才。”他表情很自然,如今他越来越能熟稔地根据需要操作面部表情。
邬三为难地叹了口气:“那些话不说也罢……就是请刘寺丞莫见怪,刚才小人就拉过他,不过可能是他心里害怕缘故,手脚发抖弄不上来。”
“这个不成器奴才,真是给我丢了脸面,他那边是不是?”刘畅一边做出很生气很丢脸样子往河边走,一边暗自高兴,不管秋实到底有没有把事情办砸了,只要牡丹被气走了,并记了心里就好。
话说他近长进就是把京中各重要府邸私事隐秘事摸了个七七八八。现朱国公是还没这个举动,但将来呢?私底下是不是这样打算谁知道?蒋长扬这个儿子朱国公可是一直记心上,至今还没有定下蒋二公子做世子,还不能说明问题么?特别是王夫人传出要再嫁消息之后,朱国公定然不会容许蒋长扬再外面自由自。刘畅想到此,再联想到李荇例子,不由心情飞扬。
秋实才地从河沟里爬出来,刘畅就阴沉着脸一脚踢了过去:“狗奴才,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赶早说出来,爷饶你不死。”
秋实趴地上委屈地哭道:“公子,小人真不是故意。”
刘畅扫了蒋长扬一眼,怒喝道:“想要活命就赶紧把你做好事说出来。”
秋实又把对邬三说过话说了一遍。
蒋长扬厌恶地看了这装腔作势主仆二人一眼,示意潘蓉跟他走到一旁:“要么你自己解决干净,要么我替你。”
潘蓉收起笑容,为难地道:“确是我考虑不周,可他是我好朋友,也帮过我忙……那时候他家里办宴席,你也是我带过去,他也盛情款待了你。现城门已经关了,叫我这样赶他走,我做不到。你给我个面子,好么?到底我俩也算是打小交情,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事情吧?”见蒋长扬不为所动,他咬了咬牙,祭出杀手锏:“你好歹看我哥面子上,就这一次。”
蒋长扬嘴唇紧紧地抿起来,看着潘蓉沉默不语。
潘蓉看到他神情,暗自松了一口气,晓得这事儿算是成了,面上却作嬉皮笑脸状:“不提我哥,都是我错,好吧?不过成风我说,你好歹装一装,让他再住一夜,我保证明早就让他走。就一夜,多得罪一个人对你并无好处。他一直就跟我们一起,不长眼是他小厮,要不,打那小厮出气?他一样会觉得很没面子。”
“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蒋长扬定定地看了潘蓉一眼,沉声道:“潘二郎,你记好了,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可以任由你们哄骗。我也不是你们,我打那小厮做什么?”
看着蒋长扬高壮身影速绕过冬青树丛,穿过青石方砖场地,出了大门,接过小厮递来缰绳,翻身上马而去,潘蓉脸上笑容渐渐收起,肩膀也软软地垂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鹅卵石。潘璟感受到父亲情绪低落,不安地轻轻晃了晃他手,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爹?”
为什么和刘畅好?蒋成风当然不明白,因为他们俩是一丘之貉嘛。潘蓉笑容瞬间灿烂起来,他蹲下去摸摸潘璟脸,指着地上鹅卵石笑道:“儿子,你看地上这鹅卵石好看不好看?你看,这块还是彩色,这叫红色,红色。”
潘璟只知道父亲和他玩,也跟着蹲下去用手指戳了戳脚下鹅卵石,然后皱眉做思考状,说了一声:“红色?”潘蓉哈哈大笑起来,看着邬三道:“我赌他根本还不懂什么是红色,你信不信?不然我们打个赌?”
邬三恭敬地一笑:“世子爷,小公子还小,总有一天他会懂。”
潘蓉轻轻摸了摸潘璟头,叹了口气:“是呀,他还小,小得想哭就能哭,想笑就能笑。”他探臂把潘璟抱起来,朝刘畅走过去,道:“子舒,算了吧。”
刘畅回头,见蒋长扬不一旁,很容易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很干脆地说:“我马上就走。”
潘蓉微皱眉头:“这个时候你能去哪里?”
刘畅淡淡地道:“只要有钱,可以投宿地方多是。”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旁人求情,死皮赖脸地赖人家里地步。离了这里,正好四处去走走看看。
潘蓉沉默片刻,难得正经地道:“子舒,听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算了吧。你想想咱们说过话,别惹他,好么?”
他才不怕他。刘畅抿紧嘴唇,不回答潘蓉话,只道:“我先走了,回城后记得去找我。”看戏人已经走了,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他叫秋实起身,朝邬…了点头,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邬三大声吩咐人给刘畅牵马出来,秋实胆怯地看了邬三一眼,不晓得邬三晓得以后会不会真让人把自己扔进黄渠里面去喂鱼?但邬三根本没多看他一眼。
又走了一个。潘蓉摸着下巴想,他其实也该很生气地像蒋长扬一样表示,欺辱他朋友就是欺辱他,然后很有气质地跟着刘畅一起走掉,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所以他只好回过头去看着邬三笑:“今天菜不错,听成风说都是你一手采买?”
太阳刚被远处群山湮没了后一点影子,长庚星挂墨蓝色天幕上,一眨一眨,仿佛是笑他被人不留情面地赶了出来,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无辜,要成事就必须付出代价。刘畅把自己披风扔给一吹到晚风就忍不住打了个响亮喷嚏秋实:“做得不错,回去后自己去找总管,就说我说,每个月给你增加一缗钱月例。再做两身好衣裳。”
秋实紧紧地抱着刘畅那件带着名贵熏香味织锦披风,感激涕零地道:“公子,现咱们去哪里呢?不如找个庄子吧?一般庄户人家只怕是脏得很,不好住。”
刘畅抬眼看向周围被收割一空稻田,还有前方蜿蜒路,放马慢行,低声道:“一直沿着路往前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秋实一旁看着他,觉得公子其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