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阏此时的自我感觉是非常好的。
他在江都为王四年有余,虽然本身能力可能不突出。
但是,前后辅佐和帮助他的,却都是当世有数的长者!
先由冯唐、张释之,后有卫绾、袁丝。
除此之外,作为当今最亲的手足,江都所获得的政策和优待也是最多的。
时至今日,江都国已然成为这东南之地,最富庶的王国。
民间甚至有民谣传唱:小邑犹有万家藏,稻米流脂粟米白……
士林舆论也对他这个大王大为称颂,认为他是‘贤王’。
在这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中,刘阏当然是难免膨胀起来。
毕竟,他今年尚且不过二十岁。
那里经得起这样的鼓吹。
听着袁盎的奉承,刘阏更是得意不已。
只是,想起自己的皇帝大兄,他微微一缩脖子。
他胆子向来不大,甚至是诸兄弟里面最小的。
更何况,不久前,济南王刘辟光的下场吓死了几乎所有汉室诸侯王。
没看到,连庐江王刘勃都老实了吗?
只是……
邯郸的诱、惑,让他难以自抑。
他很不喜欢江都,尤其不喜欢广陵。
这里的饮食习惯和风土人情以及气候,让他有些难受。
他的心,一直在往北边飞。
倘若赵王人选早已确定,他大概早就死心了。
但偏偏,邯郸王宫,长久无主。
这让他如何能按捺得住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思乡之情?
他将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自己身前的袁盎。
“太傅……”刘阏缓缓开口,试探着问道:“以公之见,赵国社稷,当谁主之?”
虽是试探,但言语之中,却有着舍我其谁的气势。
刘阏也确实觉得,诸兄弟之中,除了他,没有人有资格再能为今上坐镇邯郸,监视赵国,居高临下,鞭策齐鲁了。
他将视线移向车帘之外。
道路两侧,渠道交错,流水潺潺。
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水车矗立。
遥远的地平线上,炊烟袅袅,有鸡犬之声相闻。
虽是冬日,但这旧吴之地,却依旧生机勃勃。
数不清的百姓,跋涉在江水之中,行走在田野之间,或忙着清理河道淤泥,整修渠道,道路、桥梁,或是在拖拽船舶,牵引巨木。
而在视线所及之外的江都国各个城市,繁荣昌盛,秩序井然。
甚至,连一个乞丐也没有了!
江都,成为了关中之外,当今天下第二个在全境之内消灭了乞丐的福地。
这是以前吴王刘濞也办不到的事情!
现在,却在他手里办成了!
虽然,这些事情,其实他什么力气也没出。
都是冯唐和张释之在的时候制定和规划的,甚至,干脆就是中央下来的官吏在督办。
他这个大王,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点头同意而已。
甚至……
连反对的意见,也不许提!
但这并不妨碍刘阏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袁盎当然听得出刘阏话语中的意思,也能明白,这位大王的想法。
在袁盎看来,这位汉家的江都王,其实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被自己的兄长远放到这东南之地。
倘若那位兄长不闻不问,甚至哪怕冷淡一些,或许他都会认命。
但偏偏,当今那位,对自己的这个弟弟,简直是好的有些过了头了。
一年四季,从长安来往江都的使者络绎不绝。
他们将皇帝哥哥的关怀与赏赐,带来东南边陲。
甚至每年都会诏回江都王,慰留长安往往半个月,甚至月余时间,直到大臣们都看不下去了,开始上书,请求江都之国。
当年太宗对待淮南厉王,先帝恩遇梁王,也不及此。
这难免会让江都心里产生些不该有的期待和不该有的奢望。
讲道理的话,假如是过去的袁盎,他大抵会极力劝谏,陈述厉害关系,打消自己君王的企图和念头。
但是……
现在,袁盎自己也想回到长安,回到权力中心。
他还想与晁错,继续再战三十年。
为了能够回到长安,袁盎不惜一切。
而眼前这位大王,就是他回到长安的最好阶梯。
“以仆臣所见,当今天下,最合适入祀赵国社稷,启一世代之新者,非大王莫属1袁盎长身拜道:“当今,淮南冷漠,常山骄躁,中山有疾,唯大王仁德恭孝,为天下敬仰……”
刘阏听也是高兴不已。
虽然以往他也听过了许多类似的议论。
毕竟,与他的兄弟们相比,他这个老三,可谓是样样都占尽优势。
淮南王刘荣,虽是先帝长子,国家宗长,但素来跋扈,而且不服今上,常常私下议论说:吾乃长子,先帝本当立我……
又偷偷的找了一堆谋士,日夜谋划,散播了许多‘谣言’。
这些‘谣言’里甚至有些内容让人连想都不敢想……
譬如,先母妃粟氏之亡……
譬如,今上不追封生母,仅以太妃之礼而待之。
譬如,对粟氏外戚的冷漠和抗拒与对薄氏的恩宠和拉拢。
就差没直接说:当今之所以得立,盖无耻媚之以薄氏而已!
甚至潜台词之中,也未尝没有暗指当今对生母不孝的指责。
只是可惜……
这些事情,连刘阏都听说了。
别说长安天子了!
只能说,老刘家天生就不合适低调搞谋反。
自高祖至今,每一个谋反或者诋毁、攻击中央的诸侯王,都是大大咧咧,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要谋反or搞阴谋了。
至于常山王刘非。
好吧……
他就是当初淮南厉王的翻版。
刘阏在广陵城,常常听到诸如此类有关自己的这个弟弟的传闻:老五今天举起了一个四百斤的大鼎……老五又猎杀了一头猛虎……老五又举起了一个六百斤的大鼎……
这那里是什么诸侯王?
分明就是一个大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