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长安,闷热而喧哗。
每到午后,就是八卦党们最热闹的时候。
街头巷尾,市集内外,在树荫和背阴之地,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开始谈论家里长短。
通常,这种闲谈最终会歪楼歪到未央宫和长乐宫的私密之事。
没办法,广大劳动人民就好这一口。
特别是长安百姓,自诩为神京居民的他们,特别关心宫廷之事。
就跟后世的帝都出租车司机们一样,今天的长安马夫们成为了‘消息最为灵通’也最为‘善谈’的一个群体。
在直市一角,得到了休息机会的工人们聚集在一起,跟往常一样,闲谈着。
常广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石墩上,嘴里唾沫横飞。
宫廷秘闻、官场变动,甚至是政策变化,在他嘴里,一一道出,说的听众们心往神怡,而他自己更是得意不已,仿佛自己就是朝中九卿。
“常大兄……”有人忽然弱弱的问道:“那燕王真有那么厉害?听说连陛下都说匈奴人称其谓‘渔阳之虎’?”
“屁1常广嘴角一撇,道:“那是圣天子为死者讳,看在燕敬王面子上给这刘定国脸上贴金呢1
“俺有一个兄长,此番就在燕蓟一带从军……”
“据说,这燕王,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更不是什么‘渔阳之虎’,全靠了安东都护府都督薄公,才使这竖子有此薄名……”
说着,他就将燕王在蓟城和渔阳的表现说了出来。
这种事情瞒不得人。
尤其瞒不过人民群众的眼睛!
就像赵光义斧声烛影,也如后世某位同样号称XX之虎的家伙。
哪怕统治者拼命粉饰,但民间的百姓又不是瞎子。
更何况,今天的史官们都是非常有职业精神的,他们记录的文字,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据。
所以,今天,尽管皇室拼命粉饰,但士大夫和民间,却都已经知晓了真相。
而广大‘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又有八卦党们言传身教。
就如现在,常广这么一解释,周围人们就纷纷哦了一声,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神色。
刘氏出过英雄,但窝囊废和胆小鬼也有。
当年高皇帝何等英雄?
不也家门不幸,出了个逃跑大王刘仲?
“俺也听说了,确实如此……”一个本来应该负责在这里维持秩序的官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挤进人群里说道:“不过,俺不敢说的太多……”
没办法,国家法度就是,小老百姓可以随便议论。
只要不是诅咒君父,抹黑天子。
那当官的就不能去管。
因为这是他们的权力,由太宗皇帝、仁宗皇帝、今上连续三位天子背书的神圣权力。
但吃皇粮的官吏和读书的士大夫贵族,却没有这个权力。
他们要是胆敢私底下胡乱传播和议论朝政,轻则‘******重则‘大不敬’。
总之没有好果子吃。
“王市吏……”看到这吏员,常广连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凑过去问道:“市吏,俺听说,天子要重建长安城……这长安九市和诸闾里,都要翻新?”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竖起耳朵,打起精神。
那燕王、齐王什么的,在今天跟广大百姓距离太远,聊聊他们的丑事和八卦,这是消遣。
但,长安城的改造却是涉及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的事情。
特别是,传说中,天子要将整个长安的贫民区和市集重新整理,给所有有长安户口的人,建新房子。
这若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德政啊!
只是……
百姓们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天上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新房子,新闾里,更安全,更舒适。
谁都想要!
但问题是,大家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王市吏闻言一笑,道:“常广啊,你消息倒还蛮灵通的……”
他盘膝坐下来,立刻就有工人殷勤的给他倒上酒,甚至还上了一碟酱菜。
王市吏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道:“这事情,俺知道的也不多,但,上官已经接到命令了,这直市在明年冬天就要拆迁喽……”
“真有这事?”众人瞪大了眼睛。
这些年的故事告诉了大家,若某个传闻被证实了一部分,那么其他的传闻内容,大约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就像当初,天子要搞假牛和假马政策,当初,无数人都不相信,觉得大约只是谣言。
但结果,一夜之间,整个关中的官衙都贴了布告,甚至还有官吏去到乡下,敲锣打鼓,将相关法令和政策告知百姓。
不过两年,整个关中,但凡符合条件可以假马、假牛、假耕具的家庭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牲畜和耕具。
便是那些不符合条件的家庭,也有许多人通过各种关系和说好话,混到了牛马和耕具。
虽然,大家都为此背上了朝廷的债务。
每年在缴纳税赋时得额外拿出一部分钱财或者实物还债。
但……大家都心甘情愿,而且百般乐意。
“确有这事……”王市吏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俺听说了,此番,长安城的改造,天子下诏给少府和内史,说是要九市商贾出一半钱,国库出一些,再向每户征收个几千钱的新房费用……”
基本上,这王市吏的说法,与少府和内史的方案相差无几。
从这也可以看出,如今的汉家官僚系统里,八卦党们究竟渗透到了什么程度了!
但没办法,这就是中国。
人民群众,对于政治,对于宫廷秘闻,向来非常热情。
这也是没办法杜绝的事情!
因为,从刘邦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
想改?很难很难。
而众人听完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王市吏所说的事情,大约可信。
但问题是……
“王市吏,那九市的商贾就愿意心甘情愿出这钱?”常广不相信的问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这长安的九市商人,是众人的雇主和衣食父母。
这些人什么德行,大家还不知道?
平日里,简直是恨不得将工人的工钱尽量苛刻,尽量少发。
为了三五个钱,他们能舍掉脸皮。
想要他们出血?
恐怕是很难的!
王市吏却是喝了一口酒,神秘的道:“到时候,就由不得商贾们了……”
他嘿嘿一笑:“搬迁后的九市商铺,俺听说,天子要仿那茂陵的学区宅的例子,公开叫价,价高者得……”
“碍…”众人只觉得耳朵里仿佛落下一颗重磅炸弹,震得几乎有些耳朵发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