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恒接住,低头看着这枚鸟篆。
杨晟道,“我告诉你用法,可以通过他和我单独联系。你心里有很大的疑惑,如果你认为你们七里宗没有这种事,那就自己去探查,证明这一点。有任何需要,可以通过这块鸟篆联系我。”
杨晟把用法告知了赵子恒之后,赵子恒沉吟了片刻,道,“这涉及我宗门清誉,我如何能与你互通消息?”
“山门的清誉固然重要。”杨晟停顿一下,道,“但我们修行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修行?为了大道独行吗?还是面对妖族涂炭生灵的威胁,能作为有能力者挺身而出,保护那些芸芸众生?”
赵子恒低头看着手里的木牌,五指蜷曲。
……
要复盘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赵子恒来说不难,梁都的办案司衙,怎么也不敢忤逆他这位消灭了妖物的七里宗七杰弟子,再加上梁皇要求七里宗介入彻查,赵子恒很容易拿到了关于这件事的很多信息,除了已经确认的五丈河事件死亡名单之外,还有一些失踪者,赵子恒决定通过名单上的失踪者寻找些线索。
摸查了一番之后,妖祸最早出现在五丈河的太平巷,然后向外扩大,袭击了当时刚从此处路过的怀化将军的车驾,最终遁逃。太平巷内,几个失踪者已经确定遇难,但其中一个名为程卓的青年,引起了赵子恒的注意。
这个人是犯官子嗣,曾经是一名书生,其父犯事之后被抄家,他就租住在这落魄太平巷的一间矮屋之中。妖祸当天,此人也失踪了。屋主担心晦气,再加上司衙调查现场的封条,此人的矮屋还未曾动过,赵子恒解开起封,进入屋内,发现房屋之中一片狼藉,还有斑驳的血迹。
根据司衙调查上录,推断此人极大可能已经遇害。赵子恒却觉得疑惑,因为即便可能是被妖物吞食,很多失踪者,在后续的调查中,都可以根据残留的肢体线索,推断对方的身份。但唯独此人,是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赵子恒在房间内搜寻一番,在墙壁之上,发现了一块颜色和周围相同,但却属于新砖的砖块,他踮起脚,抓住砖块,抽离出来,那是半块砖,而里面有一本册子。
赵子恒打开册子,发现了尽是这个叫做程卓的书生记录的平日日常随笔。
有他家道中落的愤懑,上面记录了他当初家中是大官,如何与一些子弟公子哥交往的过程,在他落魄之后,这些人如何变着法避而不见,或是有人还顾念当初情分,捎来一些用度之物。一笔一笔,这个程卓记录在册,还说着要是日后腾达了,报答对方的念头。
但实际上赵子恒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犯官之后,再无可以被录用为官的可能,这个叫程卓的书生,这辈子想要靠着读书出人头地,已经是不可能了,更不可能达到他以前交往的公子哥那些人的层次程度。所以那些人回避他,没有直接驱赶他和他划清界限,都是好的。毕竟这已经是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太大可能翻身的人了,不怕得罪。
日记最初是这样,有这位程卓一时想要发奋,一雪前耻的峥嵘,有莫欺少年穷的字眼,有对那位退婚小姐的埋怨和往后成就盖世打对方脸的憧憬。
然而到了最后,似乎在这太平巷的日子一天一天沉沦,对方逐渐认清了他这位犯官之后,大概就再也没有未来的事实。
他痛苦,煎熬,沉沦……直至有一天,突然遇到了一个叫做姜先生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这个人承诺他,如果为他办事,他可以帮他取得失去的东西。
他原本是不信的,虽然对方的穿着打扮,比“见多识广”的他所曾经见到过的任何公子哥都还要出尘。直至姜先生给他展示了他的能耐,那位弹劾了他父亲的仇人官员,第二天暴毙在家。
他才相信了对方的说法,财富,更重要的地位,身份,一想这些一朝失去让人痛不欲生的东西可以重新取回,他答应了那个姜先生。
而后,那个姜先生让他吃下了一枚红色的丹丸,然后给他看了一副画像。
那副画像是个中年男人,眉宇间有肃杀之气。
吃了丹药,再看了画像之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热,他想要杀人,很想杀那个画像上的男人……(日记到这里的时候,尽是反复提及的杀戮和愤恨)
赵子恒合上了笔记册子。
到了后面,这种保持的记录就中断了,中断之前,最让赵子恒内心震动的,是程卓说自己身体开始变化,他看到了自己身体攒出骨刺,他看到自己面容怪异,最后是他本来一手极好的笔书,变得歪歪扭扭的字句。
“我是不是不是人了……”
“我好恨碍…谁来救救我……”
“我想活着……我是人,我是人……”
合上了册子,虽然那只是文字,但赵子恒仿佛亲耳听到了在这间屋子里面,这个叫做程卓的人,最后的挣扎和嘶喊。
最后他必然反复如他提笔所写那样。
“我想活着……”
“我是人……”
这册子最后被放回了墙上,是这个程卓最后的清明,想必也想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告知有朝一日发现这一切的人吧。
阴暗的,狼藉的屋子里,赵子恒手握册子,眯了眯眼,转过头来,就看到了在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人影。
望着自己的大师兄,赵子恒一时忘言。
片刻后,他开口,“你就是……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