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翌日,卿言是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的。</p>
出了房门,卿言径直去了隔壁云轩的寝房。</p>
多日前给海图的回函中问他要人,海图竟紧赶慢赶的将十个精通淬刃之术的匠师送去了随州,随州来报,询问该如何处置。卿言想了想,给沈冶去了封密函,让他千万好生安顿这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探了消息去。</p>
推门进去的时候,云轩正在用早膳。</p>
“吃过了吗?”虽然是询问,云轩却给她盛了一碗粥。</p>
“吃不下。”卿言揉了揉黑眼圈,把粥推了出去。</p>
“那也要吃点。”云轩不依,粥又回到卿言跟前,随之还多了一小碟酥脆的春卷。</p>
“好吧。”卿言拿起筷箸。</p>
喝了一口粥,软糯可口,卿言有了些许食欲。</p>
“海图把人送来了,我让沈冶好好安置。”</p>
“那个毛头小子?”云轩笑了笑,“倒是人不可貌相。”</p>
樊城的府尹宋大人昨日没能在长公主殿下面前请安,今日一早便不辞辛劳的天未大亮就候在长公主下榻的院外,可等来等去都未得到召见,一问才知长公主殿下压根就不让人打扰,一早上的殷勤算是白费了。是以,一直胆颤心惊。</p>
“这宋文博可是个好官,你这般吓唬他,我都要不平了。”</p>
早膳过后,吩咐了些紧要事宜,云轩又拉着卿言下棋,美其名曰:熟能生巧。</p>
卿言直撇嘴:下棋这种高智商活动,还是敬谢不敏的好。</p>
卿言执黑子,却并不是先行,落下一子与白子相对占据一角。虽然学棋多年,卿言仍旧秉承着最基本的金角银边腹中草,中规中矩,一板一眼。</p>
“言儿,你执黑,为何又不愿先行?”云轩笑着,落下一子,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p>
“黑子清润透亮,比白子好看。”卿言捏着一颗黑子在掌中摩挲。</p>
“就这么简单?”本欲低头再落子的云轩愣住了。</p>
“嗯,就这么简单。”卿言挑眉一笑。</p>
“哈哈哈哈,言儿,你怎如此孩子心性,真真是……”云轩笑,话音未落就被卿言打断。</p>
“矫情,对吧。”</p>
“不,是可爱。”云轩捏了捏卿言的小脸蛋,眼里都溺着光。</p>
可爱?卿言笑,云轩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宠她,没边际无底线。</p>
“不是说要为宋文博鸣不平吗?说来听听。”卿言落下一子,换了个话题。</p>
云轩正了正颜色,一本正经的说:“宋文博风评甚佳,只不过性格圆滑罢了。”</p>
“我知道。”卿言轻描淡写的回应。</p>
“你知道?”云轩诧异,“那你为何不见他?”</p>
云轩握住卿言落子的手,卿言正好趁势将黑子扔进棋篓,定定看着他,索性不下了。</p>
“言儿,宋文博是我傅家的人,这就是你不见他的理由?”云轩脸色微变。</p>
“我没说不见他,”卿言低下头,顺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我只是想知道你打算何时告知。”</p>
云轩手一松,白子如顽石叮咚入泉。</p>
卿言从众黑子中把白子挑出来捏在指尖:“云轩,于你,我是什么?”</p>
云轩不答,抢了她指中的白子握在掌心。</p>
“那日远眺苍岳,我问过你是保护还是效忠,你把苍岳山中仅傅家才知晓的生门告知于我,我便当是你的回答。不想,后来琼州抚民之事,你傅家手到擒来,晋王未能从中作梗,个中缘由你却未对我提过只字片语;再后来,出京筹粮一事,如此短的时间竟能不动声色的协助户部筹得大批粮食,你也从未打算告知事情经过;前几日,我提及大齐与南夏边境的守将是钟家,你想也未想便自作主张要替我解决,亦未有半分告诉我将如何行事之意;而今天,只是一个宋文博,你如此牵引,无非是想让我给他一个随州知州的位置,随州军事重镇,你傅家也想插上一脚,还有什么是你傅家不敢的?是不是我不听你的安排,便储君之位不保?!”</p>
卿言激动的站起来,双手撑在棋盘上,从上而下逼视云轩。</p>
云轩依旧不言不语。</p>
“傅云轩,今时今日,你当真以为我这个储君已经在你傅家掌控之中了?”卿言脸上怒气冲天,可云轩却始终颜色未变,不动如山。</p>
一室沉默,半晌儿才有动静。</p>
云轩将掌心的白子放入棋篓,缓缓开口:“言儿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信任。”</p>
云轩为自己斟上一杯茶,看了卿言一眼,却没有喝下。</p>
“言儿此番话可有对宁远讲过?当年青峡关一役,宁家军片面之词,言儿可曾找旁人对质过半句?宁老将军在敌营十年,你可曾想过细问?几月前,宁远被海图所俘虏,为何能脱险,为何是被昭王所救,你可曾提出过半分疑虑?日前,又将利锋营悉数交到宁远手中,可有过半分犹豫?”</p>
一连串问题让卿言微震。云轩所说这些,自己确实从未考虑过,曾几何时,已与宁远这般合二为一了。</p>
“我……”卿言放弃居高临下的姿势,坐了下来。</p>
云轩笑了笑,继续说:“大婚第二日,宁远告诉我,自皇上透露要将你立为储君始,就未见你真正笑过,我以为你厌倦权谋,自然是要帮你,不想,”云轩伸手揉了揉卿言的发,“我的言儿竟如此有担当,是我和宁远小瞧你了。”</p>
云轩换了个姿势,顺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p>
“那么,言儿想先听哪个故事?是琼州安民,”云轩将左手广袖卷至上臂,一道狰狞的疤痕突显,“还是出京筹粮。”云轩又卷起右手广袖,手腕处的疤痕还十分明显。</p>
卿言登时呆住了,战战栗栗的伸手握住云轩的手腕:“这是……”</p>
“剑伤,”云轩任由她握着,“晋王手下的刺客用剑者居多,伤我的这个是高手,排行第五,若不是瑞王派聆风阁的暗卫出手相助,我这只手怕是要废了。”</p>
“哥哥?”</p>
“嗯,想听细节吗?”云轩反手握住她的。</p>
卿言的手抖了一下。</p>
“别,别说了。”</p>
“也好,太血腥,确实不适合女儿家听。”</p>
“不,我是想说,等我缓缓再说给我听。”</p>
哐当——云轩手中茶杯落地,溅起一地茶水。</p>
“大人,长公主殿下有请,您终于等到了。”宋文博的师爷宋城摸着小山羊胡,谄媚的笑得如见至宝。</p>
宋文博从太师椅上站起,眉眼立即闪起光来:“还是驸马爷高明。”然后,回头看了宋城一眼,“去把折子拿来。”</p>
侍人领着宋文博走进来的时候,卿言正在给云轩沏茶。</p>
樊城的官驿因为富庶而比其他地方的设施要完备许多,雅室内自然少不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刚刚温壶完毕,卿言正拿着茶匙将六安瓜片盛入壶中。瓜片上品无芽无梗,只留单片,每年谷雨前后十天之内采摘,采摘时取二、三叶,求壮不求嫩。</p>
不过,六安瓜片不是云轩的最爱,甚至有些不喜。很明显,卿言这是故意。</p>
可宋文博是何许人,云轩只说他圆滑,似乎太浅了。</p>
看着卿言将茶香扑鼻的品茗杯递到云轩跟前时,宋文博将抓在手上的折子藏进宽大的官服袖中。</p>
“给宋大人看座。”</p>
“谢长公主殿下。”</p>
宋文博毕恭毕敬的谢恩坐下。</p>
卿言手上的活却没有停。</p>
“听说宋大人是茶道高手,可否赐教一二?”卿言赐下一杯茶。</p>
“不敢不敢。”宋文博战战兢兢接过一饮而尽,再恭恭敬敬的奉上。</p>
“宋大人,如何?”</p>
宋文博正欲张嘴夸奖一番,云轩却趁卿言低头倒茶之际对他轻轻摇了摇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