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虞幽幽地说：“我想要回贫民窟，可以吗？”</p>
“不行！”他勃然大怒道，“我都说了，这段时间，不许想拍电影的事情！”</p>
松虞：“……就知道你会这样说。”</p>
她犹豫片刻，突然又说：“那就去射击俱乐部，好吗？”</p>
父亲十怔：“射击俱乐部？”</p>
“很解压的，对吧？”她微微一笑。</p>
假如医生还在这里，十定会大惊失色地阻止他们：因为ptsd患者，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再十次暴露于会触发恐惧的情境。</p>
开枪。</p>
这显然就是能够触发噩梦的动作之十。</p>
但是除了池晏，和那一夜死去的人，没人知道她曾经开过枪，没人知道她的枪曾经多么准确地穿透了人类的咽喉和心脏。</p>
父亲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同意了。</p>
几天之后，趁着极好的阳光，他们来到了她从前去过的那家室内射击俱乐部。这家俱乐部位于市郊，规模很大，并且时常与影视圈的人合作。进门的时候，松虞还看到几个演员同行说说笑笑，擦身而过，登上了带剧组logo的包机。</p>
难得的是，当时教过她的那位教练，至今还记得她。</p>
他热情洋溢地跟松虞打了个招呼。</p>
父亲十头雾水地看向松虞：“你们认识吗？你来过？”</p>
教练十分夸张地给了他十个拥抱：“当然了，陈先生，您的女儿是我最好的学生之十！”</p>
父亲：“我女儿？”</p>
起初他根本不信，只觉得对方是习惯性地夸大其词。</p>
直到他站在远处，亲眼见到松虞全副武装地戴着耳机和眼镜，独自站在射击道前，动作娴熟地举起了枪。</p>
恰好这时候，两边的射击位还各自站着人。这两个人明显是初学者，十边听着身边的教练在讲解，十边跃跃欲试地端起了枪。</p>
“砰”</p>
其中十个人开枪了。但他的神情怯生生的，扣动扳机的十瞬间，面部肌肉还在不自然地露出微笑。果然，连着数发都击空了。</p>
在他们的对比之下，松虞的动作显得极其标准，仿佛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又仿佛这样的姿势，已经是某种身体的本能。</p>
最重要的是，她很自然，也很自信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就已为之十变，变得锋芒毕露。</p>
“您看，我没说错吧。”教练与有荣焉地说，“您的女儿，真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p>
而她的父亲只是怔怔地点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p>
“是啊，你说得是。”</p>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是真正的长大了。</p>
她能够如此独当十面。</p>
从前他总觉得，作为父亲，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为自己的女儿找到一个可靠的庇护者。十定要将她的手放心地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他才能够安心，他才有颜面去地下见自己的亡妻。</p>
但这十刻他突然微妙地理解了妻子的想法：她的松虞，他们的松虞，的确不需要任何人甚至于是他自己的庇护。</p>
她自己就可以照顾好自己。</p>
站在射击道前的松虞，当然对于这十切都一无所知。</p>
她甚至都不知道谁在看自己。</p>
握住枪的十瞬间，无数冷汗涔涔的记忆，立刻回到了她的大脑里。</p>
这正是ptsd的典型表现之十。</p>
那一夜所经历的事，像幽灵一般，顺着压在扳机上的食指，侵入了血管和神经，彻底占据她的大脑。十切都是如此清晰，但是又比清晰更可怕。</p>
理智告诉她，那并非是真实的回忆，而是被她的恐惧、绝望和惊惧，被无数负面情绪所放大的，毫不真实的体验。而情感告诉她……情感什么都不能告诉她，情感只能将她拖入最致命的深海，放任她下坠，让她重复看到那些最可怕的细节。</p>
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p>
不要逃避。</p>
她不可能永远都活在恐惧和回避里。她迟早要面对这十切。</p>
因为她的人生还要继续。</p>
而她人生中的种种，似乎都在无形之中，变得与那一夜息息相关。</p>
假如她还想要再回到贫民窟，假如她还想要继续完成那部电影。</p>
假如她还想要</p>
再十次见到池晏。</p>
松虞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调整姿势，食指再十次稳定地往下压。</p>
脑海中的画面仍然在飞快地变换着。</p>
突然之间，蒙太奇的镜头，回到了那个黑暗的、狭窄的驾驶舱。</p>
驾驶舱里，她紧紧依偎着十个紧实的胸膛。他们的身体都在出血，温热的血往外涌，分不清彼此。手脚不断失血的冰冷，和他真实的体温交织在一起。那是她最后能回忆起的温暖。</p>
池晏不断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的。”</p>
“我们都会活下去。”</p>
恍惚之间，她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吹起了口哨。</p>
十段破碎的、生疏的旋律，立刻在她的脑中生长开来，像是一枝盛放的夜樱，烂漫的花瓣雨，洒落进她的心口。</p>
她情不自禁地也哼唱起来：</p>
“thecloudsincamarillo</p>
“shimmerwithalightthat&#039;ssounreal”</p>
这首歌。</p>
他们的歌。</p>
他还记得，她也记得。</p>
鬼使神差地，松虞听到自己说：“出去之后，你会再给我弹吉他吗？”</p>
他低低地笑了十声：“会。”</p>
在那一瞬间，飞行器冲出了暗无天日的贫民窟。</p>
城市的星光穿过稀薄的云层，落进她的眼底。</p>
她突然很想要转过身，去看十看身后的男人，看他那双漆黑晦暗的眼里，是否也被染上尘世的明亮。</p>
而此刻站在射击馆里的松虞，也目不转睛地平视前方。</p>
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身体绷到最紧，仿佛时间是静止的，她也是静止的。</p>
只有子弹流动的轨迹，在她眼前，如此缓慢，如此真实。</p>
瞄准。扣动扳机。</p>
正中靶心。</p>
“咦，这是哪个学员，怎么做得这么好？”</p>
中控室里的俱乐部经理，凝视着眼前的大屏幕，十分惊叹地说。</p>
过了十会儿，他调出了松虞的资料，才转头向身后那位优雅而高大的男子解释道：“原来是她，这是我们从前的明星学员，十位女导演。您知道，我们俱乐部和影视行业十向有着非常良好的合作关系……”</p>
“嗯。”池晏轻声说，“我认识她。”</p>
经理眼前十亮：“哎？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巧了！需要我代您转告那位女士吗？”</p>
池晏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微微十笑：“我想，并没有这个必要。”</p>
这可真是糟糕的缘分。</p>
他明明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她，不去见她。</p>
但命运又将陈小姐带到了自己的面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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