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骁顿了顿，继续说，“但也只有那一次，至少我只发现过那一次。”</p>
“再后来，我妹妹还是在五岁那年发高烧，四十几度，烧得几乎昏迷，在医院待了两天，很突然地就走了。”</p>
周挽轻呼出一口气。</p>
陆西骁扯了扯嘴角：“我妈接受不了这个事，抱着我妹妹的骨灰，跳楼了，也走了。”</p>
尘土飘扬，又尘埃落定。</p>
一切怨怼和纠葛都随着这决绝的一跳画上了一个休止符。</p>
“那一天陆终岳才回家，我那会儿应该已经几个月没看到他了，但我没继续待在那，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我去老宅住，我不愿意，去了我外公家。”</p>
陆西骁看着天上那朵暗沉沉的云：“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外公外婆也一天天消瘦下去，又过了两年，他们俩也相继走了。”</p>
“在那之后，我就一个人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是我妈婚前喜欢住的地方。”</p>
周挽几乎难以想象，当时的陆西骁是怎么承受这一切的。</p>
在他还那么小的年纪。</p>
妹妹、妈妈、外婆、外公，一个个都走了。</p>
而他也随之颠沛流离，始终没有在一个地方真正定居过。</p>
在这些变故之前，他也曾经是那个家庭优渥美满的天之骄子，受尽一切宠爱、前途无量。</p>
不知道为什么，周挽在这一刻想到的是第一次去他家找他。</p>
前一天就是他妈妈的忌日，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愿见人、不想出门。</p>
因为她提及他的妈妈，惹他发了火。</p>
他也一早看透她主动接近他的动机不单纯，让她离开。</p>
周挽在那一刻确实决定将这场乌龙就此结束，跟他道了歉，走到门边，按下门把的那一刻，陆西骁忽然叫住她。</p>
“周挽。”他嗓音又沉又哑，像是院子里那片荒芜的杂草。</p>
他陷进沙发里，仰头看着天花板，闭了闭眼，妥协道，“周挽，我饿了。”</p>
他是孤单的吧。</p>
也害怕又被丢下一个人。</p>
所以，那样骄傲的陆西骁，才会开这个口。</p>
周挽吸了吸鼻子，不动声色地伸手过去攥住了他的手，很轻，稍一挣动就能挣开，但陆西骁没动，任她牵着。</p>
“陆西骁。”她轻声，“我爸爸之前跟我说，善良的人走后都会到天上，你妈妈会看着你的，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p>
她又一次提及了他妈妈。</p>
但这回陆西骁没再发火。</p>
这样的话或许只能骗骗孩子，但周挽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安慰他。</p>
陆西骁轻笑：“算了吧，我现在这幅样子，她看到了更心烦。”</p>
周挽没说话。</p>
她想，若这句话是真的，爸爸看到她大概也会伤心吧。</p>
她学会了骗人，学会了利用，学会了伪装。</p>
不过她死后应该就不能去天上了，见不到爸爸，倒也好让他少伤心些。</p>
秋千晃动，陆西骁起身：“走吧。”</p>
深夜寂静，树枝空荡。</p>
陆西骁没打车，周挽便跟着他往前走，经过公交车站牌，她拽了拽他袖口：“乘车吗？”</p>
“没硬币。”</p>
周挽摸了摸口袋：“我有。”</p>
身后的广告牌是某个培训机构的，蓝白色的光映照在陆西骁身上，将他周身都晕染一层光圈，勾勒出少年气的挺拔。</p>
等了十来分钟，52路公交车便到了。</p>
周挽往投币机里放入两枚硬币。</p>
末班公交没什么人，两人坐在倒数第二排，周挽靠窗。</p>
车厢中很安静，周挽回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觉得发涩。</p>
她想起那天看到陆西骁做噩梦的样子，眉心紧皱，额头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脸色苍白，手紧紧攥在被子上，青筋尽显，嘴里是发颤的呓语——</p>
“妈，不要。”他声音脆弱，“求你……别跳……”</p>
后来他是在哪一刻被惹怒的呢，周挽试图回想当时说的话。</p>
最后一句似乎是……不管她现在身处何地，至少她都是爱你的。</p>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西骁脸色变了。</p>
周挽怔了怔。</p>
公交车开过四个站牌，停下。</p>
陆西骁率先起身，下车。</p>
周挽跟在他身后，忽然，她出声：“陆西骁。”</p>
他扭头，眼底很黑。</p>
“我知道这些话我来说可能不太合适……”周挽抿唇，“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你应该知道，你妈妈那时候生病了吧。”</p>
他没说话。</p>
“你妈妈只是生病了，所以才会不受控制地差点伤害了你妹妹，也是因为生病了，她太痛苦，才会留下你一人，这一切都不能否认，她还是爱你的。”</p>
周挽看着他，认真道，“只是有一个罩子套住了她，她挣脱不开，也看不到罩子外的你，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p>
在她决定跳下去的时候，没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叫住她，就像今天的薛析。</p>
如果那一刻有人出现，在她耳边喊出陆西骁的名字，周挽相信她一定不会就这样跳下去。</p>
她只是走进了死胡同，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到。</p>
陆西骁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移开了视线，淡声：“嗯，我知道。”</p>
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但周挽还是觉得松了口气。</p>
走到小区门口，周挽朝他挥了挥手：“那我先进去了。”</p>
“嗯。”</p>
风太冷了，周挽叮嘱他也快点回去，然后小跑着往里。</p>
忽然，身后陆西骁忽然又唤道：“周挽。”</p>
她停下，回头时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糊住脸：“怎么了？”</p>
“要不要谈恋爱。”</p>
陆西骁眼眸漆黑，直直地看着她，昏黄路灯将他周身的锋利棱角都虚化，延伸开一片温柔缱绻。</p>
“跟我。”</p>
周挽愣住，表情发懵。</p>
没听到她回答，陆西骁也不急，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p>
她怎么也没想到，陆西骁会对她说这些。</p>
听那些女生说，陆西骁从来没主动跟哪个女生告白过，他那些前女友都是女生追的他，漂亮便答应，不漂亮便拒绝。</p>
所以周挽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p>
直到哪天陆西骁对她厌倦，或是交了新女友。</p>
理智告诉周挽，她应该拒绝陆西骁。</p>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天差地别。</p>
她招架不住陆西骁，吃不住陆西骁。</p>
她才16岁，要准备物理竞赛，要准备高考，要挣钱，要带奶奶过好日子，容不得一步差错。</p>
更何况，奶奶不能做手术，她不再急需那三十万，也不需要利用陆西骁来威胁郭湘菱。</p>
但周挽却听到自己的声音问：</p>
“如果我跟你谈恋爱，你会开心吗？”</p>
陆西骁扬眉，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双手插着兜，懒散又轻慢的样子，轻笑：“大概会吧。”</p>
周挽能看到横亘在眼前的万丈深渊。</p>
只要她点头，就会坠落。</p>
她接近陆西骁的目的不纯，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p>
一旦被戳破，她就会万劫不复。</p>
陆西骁会暴怒，会像他从前说的那样，如果有人背叛他，他就会弄死她。</p>
不能和陆西骁在一起。</p>
不能和陆西骁在一起。</p>
千万不能。</p>
周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p>
……</p>
“好。”她轻声。</p>
可她还是想让陆西骁开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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