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就找你想打听这件事了，结果等你到酉末都没回来！”</p>
“我昨晚要去查访一些事情，所以回去较晚，还差点被宵禁的士兵盘查了。”</p>
周子秦让她先到自己家花厅坐下，然后火速去厨房端了吃的过来，先给她让了碗薏米粥。</p>
“我吃过了。”黄梓瑕摇头。</p>
“再吃点，你看你的模样。我跟你说，不吃饱东西，压根儿没法做事，更别说还是大事。”</p>
黄梓瑕听他这样说，便接过他递来的粥，舀着吃了几口。</p>
“赶紧跟我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全京城都在传，说大年初一夔王把鄂王给杀了！我一听到都蒙了，这怎么可能！”周子秦急得抓耳挠腮，又去挠桌子，差点把那黑漆的几案都抓出几条痕来，“你快说啊！”</p>
黄梓瑕捧着粥碗，皱眉问：“全京城都知道了？”</p>
“是啊，听说夔王被下宗正寺了，鄂王尸身送归鄂王府了！”周子秦急得连东西都顾不上吃了，嘴里噼里啪啦地说，“听说是神策军百余人亲眼所见！夔王一剑捅在鄂王心口，鄂王当时气息未绝，就抓着夔王衣襟，对着后面赶来的人惨叫：夔王杀我！”</p>
黄梓瑕点了点头，低声说：“是，鄂王确实如此说。”</p>
周子秦真的跳了起来，连筷子被他带得掉在他的脚背上都顾不上了，只急问：“夔王杀人了？鄂王污蔑他所以他一怒之下杀了鄂王？不可能啊，夔王向来冷静怎么可能……”</p>
黄梓瑕将粥碗放下，抬头看他：“你坐下，好好听我说。”</p>
“好……好吧。”急得七窍冒烟的周子秦，也只能再度乖乖坐下，只伸长了脖子，探头望着她，恨不得直接把她要说的话从肚里掏出来。</p>
“夔王是被冤枉的，”黄梓瑕考虑到周子秦肯定不会轻易接受鄂王自杀以陷害李舒白的事实，所以为免他过度震惊，只简短地说了最重要的这一点，“虽然凶器，确实是夔王的鱼肠剑。”</p>
极度震惊的周子秦，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夔王府有内应，居然敢偷出鱼肠剑陷害夔王？”</p>
“对，而且，还应该是王爷十分亲近的人。”</p>
“景翌，还是景恒？景祥好像在蜀地失散了，他回来了吗？”周子秦还在思索着，黄梓瑕又问：“你还记得，上次我们遇见滴翠的时候，她在小巷的尽头给我们留下的那个记号吗？”</p>
周子秦用力点头：“记得记得！可是我到现在也想不出那是什么意思啊……”</p>
黄梓瑕取过筷子，蘸着薏米粥，在桌上写了一个北字，又在左、下两边画了个包边。</p>
周子秦看着这个标志，说：“对，就是这样的，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她在城北，让我们去找她吗？”</p>
黄梓瑕摇了摇头，又用筷子在那个∟形状的一竖上方，加了一个点。</p>
周子秦看着加上了一点的这标记，顿时嘴巴越张越大，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逃！”</p>
黄梓瑕点头，说：“对，这是滴翠给我们留下的消息，逃。只是她认识的字本来就少，写得不规范，那一点又可能因为太小而我们未能注意，于是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怪异的符号了。”</p>
“那她为什么不说呢？”周子秦问。</p>
“我想，必定是有原因的，但究竟如何，还是要找到滴翠再问了。”</p>
周子秦若有所思：“不对啊，崇古，滴翠只是一个普通民间女子，而且还是戴罪之身，她能从哪里知道将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从而给我们发出警示呢？”</p>
“是啊，当今圣上连太医及家人都迁怒，又如何会放过她这个凶手的女儿？”黄梓瑕长叹一口气，说，“像她这样的身份，却能预先知晓将要发生的事情，知道我们将会遭遇的局面，并且留言警示我们——你猜她消息的来源，会是何处？”</p>
周子秦思索着，然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向黄梓瑕，欲言又止许久，直到他再也忍耐不住，声音颤抖地问：“张……张二哥？”</p>
“嗯，唯一的可能，对吗？”黄梓瑕声音平静中略带疲倦。</p>
周子秦彻底惊呆了，他盘膝坐在她面前，两眼发直，嘴巴几次嚅动着张开，却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p>
“我知道，你我都不敢想……那个人是张二哥，”黄梓瑕说着，嗓音也微微波动起来，心绪紊乱，气息不匀，“若不是他，那最好，可如果是他……”</p>
“怎么可能会是张二哥？”周子秦激愤地打断她的话，“崇古，他可是张二哥啊！他，他和我们出生入死，他还不止一次救过我们！他一直深爱滴翠……你怎么可以怀疑他？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们的张二哥？”</p>
黄梓瑕咬住下唇，却难以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她只能别开脸，不去看周子秦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脸，哽咽道：“子秦，张行英也是我的张二哥，我……和你一样难受。”</p>
周子秦见她这样难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小声地安慰她说：“至少，至少现在还没有肯定，不是吗？可能张二哥不是的……”</p>
黄梓瑕用力点了一下头，两人沉默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p>
黄梓瑕深深呼吸着，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才又说：“子秦你看，如今我与夔王，已经走到这样的境地。身边几无可信之人，也几无可靠之人了……”</p>
周子秦低声但坚定地说道：“你放心，至少，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p>
“是，我们如今，正需要你的帮助，”黄梓瑕点了一下头，抬眼注视着他，说道，“你身份特殊，或许能有机会成为检验鄂王遗体的人。我希望，到时候你能查验出蛛丝马迹，帮我们一把。”</p>
黄梓瑕的话，让周子秦如梦初醒。他茫然点头，显然还在极度震惊之中：“好，如果叫我去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查验的……”</p>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有人跑进，叫道：“少爷，少爷！”</p>
周子秦转头看他，还是一脸僵硬模样：“什么？”</p>
“刑部常来的那个刘主事来了，还带了一个宗正寺的吴公公，听说是请你去鄂王府。”</p>
周子秦看了黄梓瑕一眼，对于她的料事如神震惊又恍惚：“好，我马上去。”</p>
他起身往外走去，黄梓瑕在他身后说：“子秦，拜托了。”</p>
他点了一下头，快步走出去了。</p>
“验尸啊……”</p>
周子秦的反应大出刑部与宗正寺的预料。这个人生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验尸的周子秦，今天忽然转了性。他盘膝靠在凭几上，一脸苦恼的模样：“刑部这么多仵作，干吗来找我？”</p>
“咦……”刑部刘主事简直有一种冲动，想要转头看一看窗外，今天的太阳是不是绿色的，“周少爷您验尸的功底可称天下无双，至少，京城您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p>
“跟你说实话吧，我找了个未婚妻，她不喜欢我验尸，所以为了不打一辈子光棍，我连成都总捕头的事情都不管了，跑回来想谋个正经事儿做做。”周子秦一脸严肃，讲得跟真的似的。</p>
刘主事哭着一张脸，说：“周少爷，这事儿没您的话，还真不成……这回验的尸，可不是普通人的……”</p>
周子秦面露骄傲的神情：“不是普通人的，我平时验的还少吗？同昌公主、王家的族女、公主府宦官……”</p>
“是鄂王殿下的遗体，”刘主事不得不明说了，“您也知道，我们刑部那些仵作，都是粗手笨脚的，检一次尸体就跟杀了一次猪似的。可鄂王的遗体，能这样弄吗？再者，不说此事关乎皇室，鄂王殿下的遗体，也是那些人可以看得的？”</p>
周子秦心里想，崇古说的果然没错，他们这就找上自己了。这烫手山芋，终究还是丢过来了。</p>
既然知道他们要叫自己去验鄂王遗体了，他也就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眼睛嘴巴张得圆圆的，表示自己无比哀悼又受宠若惊：“什么？是鄂王殿下？”</p>
“正是，不知周少爷……”</p>
“鄂王殿下与我颇有交情，他骤然离世，实在令我痛彻心肝——”周子秦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要去拿工具，“总之，我万万不能让鄂王殿下的身体遭受玷污，这事我一定义不容辞！”</p>
他跑到自己房间，去收拾自己的箱子。错眼一晃看见有个瘦弱的少年站在旁边，便问：“我的工具箱呢？”</p>
那少年将旁边的一个箱子提起交给他，说：“走吧。”</p>
他一听这声音，顿时呆住了，这略带沙哑的低沉少年音，曾是他无比熟悉、独属于那个人的，等他再回头一看，看见一张面色蜡黄，眼角微微下垂的陌生少年面容，顿时呆住了：“你……你谁啊？”</p>
“杨崇古，”黄梓瑕淡定地整好身上的衣服，“向阿笔借的衣服，还算合身吧？”</p>
周子秦嘴角抽了抽，问：“谁帮你易容的？”</p>
“我自己。你屋内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多，我找出来用了。”她说着，径自往外走。</p>
周子秦赶紧背着箱子追上她，问：“你去哪儿？”</p>
“你来收拾东西了，当然是去鄂王府验尸了，不是吗？”</p>
周子秦赶紧点头：“那……你还是我的助手？”</p>
她点头：“是啊，轻车熟路，一切照旧。”</p>
“周少爷什么时候多了个助手？”</p>
马车一路行去，刘主事打量着这个眼角下垂、一脸晦气的少年，犹豫着要不要让他接触此案。</p>
周子秦拍着胸脯说：“废话啊，我现在是成都总捕头，这身份地位，身边能没有个帮手吗？何况崇……小虫他很厉害的，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尽得我的真传！”</p>
宗正寺的人则问：“周少爷都有助手了，怎么还自己背箱子？”</p>
周子秦吓了一跳，看着自己怀中的箱子目瞪口呆：“这……这个……”</p>
“我倒是想帮少爷背呢，”黄梓瑕在旁边哑声说，“可少爷的箱子里无数独门绝密，他怕我学走了，以后长安第一仵作就要易人了。”</p>
旁边两人觉得很有道理，若有所思地点头，只是看着周子秦的目光未免就有点轻视的意味了。</p>
“才不可能！少爷我的本事，你没有二三十年学得去吗？区区箱子算什么？”周子秦抵赖着，一边暗暗对黄梓瑕竖起了一个大拇指。</p>
黄梓瑕垂着眼，依然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神情。</p>
路途并不远，不一会儿已经到了鄂王府。</p>
黄梓瑕曾多次来到这里，但此次鄂王府与她往日来的并不相同。府上正在陈设灵堂，上次已经忧虑重重的鄂王府众人，此时知晓了鄂王确切的消息，个个绝望而无助，府中到处是哀哭一片。</p>
一日之间，两个王府都遭逢剧变，所有的人都面临着覆没的危险。</p>
黄梓瑕垂下眼，目不斜视地跟在周子秦身后，进了后堂。</p>
鄂王的尸身正静静躺在那里。她已经搜检过这具尸身，如今需要肯定的，只是那个伤口——这方面，她身为一个女子，实在没有周子秦方便。</p>
周子秦取出薄皮手套戴上，检查着李润的尸身，一边随口说道：“验——”</p>
黄梓瑕早已准备好了笔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下来。</p>
鄂王遗容尚安详，肌肉有些微扭曲状，双目口唇俱闭。遗体长六尺许，体型偏瘦，肌肤匀白，心口有一血洞，初断定为致死因。身着灰色棉衣，青丝履，躯体平展舒缓。背后与关节处略显青色尸斑，指压可褪色，似现皮纹纸样斑，眼目开始混浊，口腔黏膜微溶。</p>
死亡时间初断：昨日申时左右。</p>
死亡原因初断：利刃刺中心脏，心脉破损而死。</p>
伤口形状……</p>
周子秦说到这里，迟疑地停了下来，看着伤口沉吟不语。</p>
黄梓瑕捧着册子看向那个伤口，问：“怎么样？”</p>
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刘主事和吴公公，见他们也正在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又转头看着黄梓瑕，张了张嘴，一脸犹豫。</p>
黄梓瑕手中的笔在砚台中蘸饱了墨，平静地看着他，点了一下头。</p>
周子秦见她神情无异，才凝重地说道：“伤口狭长，应为短剑或匕首所伤，方向……微朝右下。”</p>
黄梓瑕不动声色，将原句一字不漏写上，然后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p>
刘主事起身走过来，看着上面的字样，问：“有什么异常吗？”</p>
“刘主事你看，这个伤口啊，它……”周子秦正说到此处，只觉得衣袖被人轻轻一拉，他微一侧头，看见了身旁的黄梓瑕，虽然她假装收拾桌上的东西，只抬头瞥了他一眼，但那目光中的忧虑和凝重，却让他迅速闭上了嘴巴。</p>
他看见她嘴唇微启，以低若不闻的声音说：“自保为上，切勿多言。”</p>
周子秦在心中嚼着她这句话，忽然在瞬间明白过来。</p>
连夔王都无法对抗的力量，他又如何能在此时一口说穿？这真相一说出口，他与身边的黄梓瑕，便只有死路一条。</p>
所以，周子秦只略一迟疑，便说：“这伤口看来，应该是用十分锋利的刀子所伤，刘主事你看啊，伤口如此平整如此完美，你以前可见过吗……”</p>
刘主事见他伸手在那个血洞上抚摸过，就像抚摸一朵盛开的鲜花一样温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赶紧退开一步，说：“我哪见过？你知道我在刑部是管文职的，怎么可能接触这些？”</p>
“也是，刘主事是文人，听说诗写得刑部数一数二嘛。”周子秦勉强笑着，恭维道。</p>
刘主事得意地摇头：“不敢不敢，当初令尊在刑部时，在下忝居刑部第二。”</p>
周子秦只觉得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赶紧假装兴奋，示意黄梓瑕递上验尸单子，问：“刘主事对此验可有疑义？”</p>
刘主事看了一遍，见上面清清楚楚，记得与周子秦所说的一字不差，便赞了一声“好字”，示意周子秦先签字，然后自己提笔在右边写了，宗正寺那位官员也在旁边押了自己名字。</p>
将誊写好的验尸单子交给刘主事，黄梓瑕将原本放回箱中。依然还是周子秦背着箱子，两人出了鄂王府。</p>
刑部的人与周子秦再熟不过，送他们回家的车夫还给他抓了一把栗子，问：“周少爷，令尊如今在蜀地可还好？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刑部上下一干人啊？大家都很想念他呢。”</p>
“哦，他……他如今刚到蜀地，忙得要命，我看得过段时间了。”他说着，仿佛是怕外面的冷风，赶紧钻到车内。</p>
黄梓瑕爬上马车，发现他坐在马车内的矮凳上，正在发呆。</p>
她叫了一声：“子秦。”</p>
周子秦“啊”了一声，手一抖，刚刚那捧栗子已经从他的手中撒了一地。</p>
黄梓瑕看了他一眼，蹲下来将栗子一颗颗捡起来。车内狭窄，她蹲在地上，看见他的手，还在剧烈颤抖。</p>
她打开他的手掌，将栗子塞进他的手中。</p>
周子秦紧张地听了听车外的动静，然后拼命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鄂王是自尽的？”</p>
她点了一下头，说：“所以我之前没有对你详加说明。此事绝难言说，但我知道你一看便能明白的。”</p>
“废话啊！鄂王的伤口微偏左下，这只能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凶手是左撇子，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自己以右手持匕首自尽的！”</p>
黄梓瑕冷静道：“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自后方抱住鄂王，右手绕到他的胸前刺下。”</p>
“对，这样也能造成左下方的伤口，可问题是，鄂王在被刺之后，还对着赶来的众人喊出夔王杀我这样的话，这说明，他当时是有余力挣扎的！所以若有人自后方制住他时，他一挣扎，身上必有损伤痕迹，而且双手必然会下意识地反抗，可鄂王没有，他全身上下完全没有受损痕迹，排除了这个可能！”</p>
听他说得这么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响，黄梓瑕将自己的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p>
周子秦拼命咬住舌头，硬生生将自己的话堵住。他瞪大眼睛，不敢再说话，只瞪着黄梓瑕，等她给自己解答疑问。</p>
黄梓瑕却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再不说话。</p>
急了一路的周子秦，一到自家就赶紧跳下马车，往里面跑去。</p>
黄梓瑕跟着他走到后院，他将门一把关上，又把门栓死死插好，然后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问：“你快说啊！鄂王为什么自杀？夔王为什么会成为凶手？鄂王为什么临死前还要对众人说是夔王杀他？”</p>
黄梓瑕拂开他的手，坐在他屋内的镜子前，一边用清水将自己脸上易容的那些东西洗掉，一边将昨日情形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然后问：“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办法能让鄂王连性命都不顾惜，宁可拼却一死，也要让夔王身败名裂，陷入绝境？”</p>
周子秦呆呆地坐在她面前，脸色铁青，呆滞许久才张了张嘴唇，问：“摄魂术？”</p>
黄梓瑕点点头，却不说话。</p>
“可是，摄魂术也不可能凭空施展啊？无缘无故，鄂王怎么会忽然就对夔王恨到要以命换命？再者，上次不是说鄂王已经寸步不离王府旬月了吗？谁能给他施法？”</p>
“还有，他究竟是如何从翔鸾阁跳下消失的……”黄梓瑕闭上眼，摇了摇头，低声说，“这案子，如此可怕，如此诡异，我如今……真是不知到底如何才能继续走出下一步……”</p>
周子秦也是一筹莫展，只想着这可怕的案子。他呆呆地望着黄梓瑕，仿佛看到她身后，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缓缓旋转。如同巨兽之口，血腥与黑暗从中蔓延，万千条刺藤爬出，在还未来得及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被紧紧缚住，正一寸一寸被拖入其中，无法逃脱。</p>
冷汗自周子秦的额头滴落，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以颤抖的声音叫她：“崇古……”</p>
她洗净了自己的双手，侧过头看他。</p>
他颤声说：“逃吧……我们逃吧……”</p>
黄梓瑕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残存的水珠，想着滴翠给他们留下的那一个“逃”字。到了此时此刻，终究，连周子秦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知道，面对如此可怕的力量，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而已。</p>
但她闭上眼，缓缓地、艰难地摇了摇头。</p>
“子秦，多谢你。但我若逃了，夔王怎么办？独自躲在阴暗角落苟活于世，那不是我们要的人生。”</p>
在至亲死亡，她被诬为凶手的时候，她宁愿北上长安，拼死寻求一线微渺希望，也不肯接受这样的人生。</p>
而现在，她也是一样的选择。</p>
“我要的，是和我挚爱的人在日光下生活，我们携手而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果不能有这样的人生，那么……就算我死了，又有何足惜？”</p>
周子秦看着她苍白面容上如此坚定的神情，一时之间，只觉胸口激荡。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一点头。</p>
她也是情绪激动，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无言地看了他好久，到里面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又将解下的那件紫貂斗篷披上，准备离开。</p>
他送她走到庭前，看她穿过重门而去。外面的寒风呼啸，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即使披着这么厚重的貂裘，她的身材依然修长纤细，在此时的风中，恍如一枝易折的紫菀，却始终在凛冽风烟之中摇曳盛绽，不曾畏惧。</p>
他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在心里明白过来，她是黄梓瑕，她不是杨崇古。</p>
她是一个少女，她是肌骨亭匀、面容姣好，从发梢到指尖，全都柔美可爱的女子，黄梓瑕。</p>
他已经永远没有那个可以称兄道弟的小宦官杨崇古了。</p>
不知是遗憾，还是欢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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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