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快步走上前，将他拉到身前，声音都有些颤，“腿如何了？可还摔着哪里了？”</p>
他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的，一点泥痕都没有，更别说腿好好的，哪里有摔着了的样子。</p>
持盈却着急地蹲下身，将他浑身上下仔细打量，又将他转过身去，这样反复看了好几圈，见他却是安然无虞，悬着的那一口气这才松下来，此时她额上的汗都已起了薄薄一层，显然是方才被吓坏了。</p>
赵英当然没有摔到，这里头的每一条小径每一处洞穴他都清清楚楚，方才那样不过是做戏故意捉弄持盈。</p>
他想，这下姑姑一定会狠狠骂自己，却没想到下一刻便被她一把抱进了怀里。</p>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紧紧抱着赵英，不停喃喃地道，也不知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p>
赵英终于有些心虚起来，等过了好一会儿，持盈才慢慢将他放开，可他却看见持盈的额角竟有一道血痕流了下来。</p>
“姑姑！”他惊呼，指着那道血痕，“你，你流血了！”</p>
持盈拿手指摸了摸，见指尖沾着殷红，想是方才撞到山石上磕破的，她一颗心都悬在赵英身上，丝毫没察觉，这会儿才感觉到疼痛来，可见赵元被吓到，她也顾不得疼了，忙拿袖角将血擦了去。</p>
“是姑姑太笨了，方才碰到了，”她装作无事的笑了起来，“一点都不疼，英儿不要怕。”</p>
赵英没说话，心里却难受极了。</p>
持盈牵着他往外走，他抬起头，看着她方才擦去的血痕又流了一点下来。</p>
他想，寿安姑姑的确很笨，他只是想小小的吓一吓她，她却这么不经吓。</p>
回去之后，也没有人知道是他害得寿安姑姑流血的，因为她跟人只说那是她自己不当心磕的。</p>
等第二日再见她，他便看到了她头上缚着几匝白绫。</p>
夜里，他偷偷问身边的内侍，“你说……寿安姑姑头上的伤口疼不疼？”</p>
“自然是疼的。”那内侍答，“头磕到了，哪里能不疼呢？”</p>
赵英低着头，半晌才低低答了声，“嗯，肯定很疼的……”</p>
怎么会不疼呢，赵英想，他从前贪玩，头碰到了廊柱上，疼得他哭了好久，他记得那疼，寿安姑姑还流了血，自然要比他更疼得多了。</p>
原来姑姑为了找她，连那样的疼痛都忍着。</p>
连持盈也发觉了，在那之后，赵英变得听话多了，从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敷衍地应一应声就是，如今她的话，他听了会乖乖点头说一句“英儿知道了”。</p>
每次见他这么答一句，持盈面上还镇定，心里却已经软得跟什么似的，再舍不得说什么了，只要不出格，他玩的时候她都在一旁陪着。</p>
小孩子，也不过是在园子里荡荡秋千，放放飞鸢，只是赵英一直被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管束得严，没法像寻常孩子那样撒开了性子玩。</p>
——</p>
不久，北朝的使臣到达行都。</p>
崇宁三年的时候，北契叩关，随后以破竹之势攻到了帝京城下，三月之后，帝京城破，崇宁帝与一众皇子宫妃尽数被俘，从此山河飘摇，成了大虞人心中永远的噩梦。</p>
当初的福王赵桢，率军南渡，挡住了北契铁骑南下之势，在临邺重建朝纲，与北朝以沅江隔水相对，至今已有十余年。</p>
这十余年里，赵桢对北朝赔款称臣，受尽屈辱，却也终在这江南之地站稳了脚跟，如今百姓富庶，国库充盈，与北朝鼎足相抗，国力与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p>
反观如今的北朝，正是主少国疑内乱迭出之际，对南边生出了忌惮之心，这才收起了一贯的傲慢态度，主动遣使南下，想与南朝重订和约。</p>
使臣既然已经到了，和谈不久便会开始，外朝的事，内廷自然也有所耳闻。</p>
赵誉自从登基一来，为尽孝道，定下一月四朝的规矩，即便是再忙，一月里也会有四次亲自到北内向太上皇和程太后请安。</p>
距他上一次来北内，已经近十日了，很快，持盈知道，他就会到福宁殿来见程太后。</p>
这日入夜，她给程太后揉完了肩，忽然走到太后身前行礼叩拜。</p>
“你这是做什么？”程太后疑惑地问。</p>
“太后，持盈有一事相求，恳请太后做主。”</p>
程太后先是愣了愣，从持盈的神色里，看出了她所求之事的不同寻常，便让身边的女官屏退了殿里的宫人。</p>
等殿内的宫人都鱼贯地退到了殿外，程太后才缓缓开口，“说吧，什么事？”</p>
持盈抬头，“听闻此次与北朝和议，官家有意要迎回祖父祖母的遗柩，可……可我爹爹他，他的遗柩也在北朝，持盈想求太后，让官家能将爹爹和娘娘的遗柩也一并迎回来，让他得以好好安葬。”</p>
程太后平静地听完，然后叹了口气，起身将持盈拉近，让她坐到自己身侧。</p>
“元元啊，别说是你，即便是我，一想到你母亲被那样潦草地葬在北边，心里也是不安，可这话我不能去对官家说……”程太后看着她，将她的手握着，轻声问，“你可知道为什么？”</p>
持盈看着她，摇了摇头。</p>
程太后便解释道，“迎回元熙帝遗柩，原本就是十三的意思，如今他才是大虞的官家，是这天下之主，与北朝和议是国事，后宫不可妄议国事，这是其一。他想迎回遗柩，无非是体恤太上皇的孝心，当初他父亲的死，与你爹爹也不无关系……若要他将你爹爹的遗柩迎回来，你要他自处？他如此体恤太上皇，我若向他提出此事，那便是不体恤他，即便是太上皇，也不能如此要求他，这便是其二了。”</p>
持盈移回目光，这些道理她自然能明白，可除了来求程太后，她哪里还有别的法子。</p>
当初赵桢那么多次想从北朝迎回元熙帝的遗柩，次次都被北朝驳了，这一次和议北朝亲自遣使前来，态度截然不同，所以赵誉才想趁机提出迎回遗柩之事，想来北朝也不会多做纠缠。</p>
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即便是赵誉愿意将她爹爹的遗柩也迎回来，再大动干戈，北朝也未必会答应了。</p>
程太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心疼，低声道，“此事，只有官家能做主，官家他是个什么性子也是知道一些，他并非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元元，你若真想将你爹爹遗柩迎回来，不妨亲自去求求他？”</p>
“去求官家？”持盈震惊道。</p>
程太后冲着她点头，“十三是个念旧情的人，他年少的时候，在你哥哥身旁，与你也算朝夕相见，即便有些龃龉，那也是年少不知事，他如今怎么还会计较，你到底也是他同族的妹妹，你去求一求他，兴许他就心软了呢？”</p>
持盈目光凝滞，那些年少的旧事，在赵誉心里算不上什么情谊，她不会天真的觉得他会念这份旧情，她只是清楚，要想接回爹爹的遗柩，只有赵誉点头才行。</p>
为了父母死后能安，即便身前是刀山火海，她也甘愿一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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