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和徐庆年走回去吃晚饭时,其他人已经差不多吃完,不过肖远庆让人专门准备了小灶,陈兴倒不至于吃剩饭剩菜。
陈兴虽然不喜欢搞特殊,但也知道肖远庆这么做也不能去过分苛责什么。
“马副市长和江秘书长人呢?”陈兴坐下吃饭,转头看了肖远庆一眼,他过来时并没有看到马林平等人。
“那刘村长说村头有个小溪,是从山上流下来的,里面有不少鱼,肉很鲜美,马副市长和江秘书长两人一听,都饶有兴趣的去钓鱼了。”肖远庆笑道。
“哦,他们还专门带钓鱼竿进来不成?”陈兴笑道。
“那倒没有,是村民家里那种自制的钓鱼竿,一根木棍,一条绳子,一个金属钩,弄点饵,就能钓了。”肖远庆笑了笑,想起小时候的事,又是笑道,“小时买不起鱼竿,我们也是用那种土钓鱼竿钓鱼,别有一种乐趣。”
“钓鱼不错,修身养性。”陈兴笑道,“看来今天这趟进山慰问没来错,瞧其他人这兴致高昂的。”
“长时间住这山里,对习惯了城里生活的人来说可能受不了,但偶尔来个一两次,当是休闲也不错。”肖远庆笑着点头。
陈兴不知道马林平早就在心里将他骂了一遍,要不是这山野深处实在是没什么娱乐,马林平也不会有这闲心跑去钓鱼,要不然晚上没什么事干,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陈兴吃着饭,对这山村里的土鸡鸭蒸出来的汤赞不绝口,没加任何东西,汤里却是自然有一股甜味,很是清甜,“这种山里的土鸡鸭拿到外面市场卖确实是紧俏货,只可惜外出交通不便,村民也不可能大规模养殖,要不然这倒是一条村民致富的路子。”
“要是大规模养殖,就养不出这味道了。”肖远庆摇头笑道。
“那倒也是。”陈兴闻言,也是无奈笑笑,现在市面上卖的鸡鸭大都喂激素,这也是大规模商业化养殖的必然结果,想到在这村里并没有看到学校,但傍晚在村里参观的时候,陈兴却是留意到村里起码有几十个小孩子,不由得问道,“村里孩子的学习怎么解决?”
“这个……”徐庆年有些苦笑,具体的情况,他还真回答不上来,他一个县委书记无疑不可能操心到这个小山村里来,有些不自然的笑笑,转头看向坐在一旁话不多的村支书刘老实,道,“市长,这个还是问刘支书清楚一点。”
刘老实听到徐庆年的话,拧着那本来就很深的皱纹,“孩子要读书只能走四五公里山路到前面葛子村的小学上学,那是周边几个村唯一的一个小学,那里也不像我们这里偏,他们比较靠近外面。”
“每天都要走山路上下学?”陈兴眉头一皱,刚才坐车进来,陈兴是清楚这上山下山的泥土路有多少难走的。
“嗯,不过不是走你们坐车进来的那条路,那条路好走是好走,但要更远,最少要走十来公里,孩子们都是走一条盘山小路操近道,路陡,但却是近了很多,起节省了近一半路程。”刘老实说着话,眉头拧得紧紧的,“说实话,那种山路,连我们这种大人有时候走着都心里发怵,特别是下雨天的时候,一不小心踩滑了,滚下去就是深渊,但孩子要赶上上课,只能走小路。”
“走四五公里山路,孩子们就能赶得上上课?”陈兴放下正吃饭的筷子,神色沉重。
“可以的,家家户户的孩子,早上四五点都得起床。”刘老实无奈道,“要不然肯定赶不上,夏天的话还好,冬天的话,这山里本来就比外面冷,孩子们都被冻得让人心疼。”
“以前村里就没小学吗?”陈兴皱眉道。
“几年前有的,那时候村里人还比较多,后来搬出去的搬出去,有些没搬出去,但举家在外打工,孩子也带走了,人就少了,镇里又说上面要求撤并一些小学,村里的学校也就关闭了,附近几所村子的学生都到外面葛子村的小学读书,现在几个村子里的孩子凑起来还有三四百人,所以葛子村的小学一直没关。”刘老实道。
“孩子们每天都要走这么久的山路,为何不让他们寄宿?每周回来一次,这样不仅有利于孩子学习,也减少孩子每天走山路的危险。”陈兴疑惑道。
“我们也想啊,但小学没宿舍啊,那葛校长一直说要争取向镇里要钱建几间给孩子住的宿舍,但他说镇里每次都答复没钱,学校也没有办法,想给孩子盖宿舍却是没那个条件。”刘老实叹气道,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大领导,刘老实现在也还不太记得住要怎么称呼,他不懂得这些大领导都是什么级别,甚至不知道是陈兴官大还是徐庆年官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代表村里的人提个要求,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刘支书,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这里你才是主人。”陈兴笑道。
“那我就说了。”刘老实神情紧张而又带着几分期盼,“村里人都希望学校能给孩子们盖个宿舍,我想这不只是我们这赤山村的想法,这附近几个村子,还有一两个村子也是距离学校很远的,我想这也是他们的想法。”
陈兴沉默着,他不知道几年前那场大规模撤并小学的做法是不是完全正确,总体来说应该是符合国情,但当时所采取的的一刀切的做法而疏忽了个别地区特殊情况终归是伤害到了一些山区孩子正常上学的求学梦,此时,作为一方父母官,陈兴的心情尤显沉重。
“我刚才的要求要是不合适,您们别往心里去。”刘老实看到陈兴和其他人都沉默,神色不安的赶紧说道。
“不,您提的要求很好。”陈兴摇了摇头,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心里有些悲哀,村民们的要求质朴而无私,但面对他们这些当官的,村民们提这么一个最简单的要求都要战战兢兢,焦虑不安,陈兴心知这就是现行制度下的最大不幸,当官不是真正为老百姓服务,而是高高在上,起码在老百姓心里就是这样的想法,眼前就是一个再残酷不过的事实。
“庆年,看到了没有,咱们这些当干部的,不接地气呐。”陈兴叹了一口气。
“是,干部和基层群众的联系确实少了。”徐庆年凝重的点着头,不管他的真正想法是什么,此情此景,徐庆年不可能没有丝毫触动。
“刘支书代表村民们提的要求,庆年,我想你也都听到了。”陈兴看了徐庆年一眼。
“市长,您放心,村民们的要求,我们县里会落实,建校舍的经费,由县财政直接拨款,我会让人专门督促这件事。”徐庆年郑重道,他知道陈兴已经在关注这事。
“你这么说,很好,但做工作要举一反三,你们清北县是山区县,我想像今天看到的这种情况肯定不是赤山村存在,你们县里应该好好摸下底,看到底有多少山村存在这样的问题,都应该统筹解决,而不是看到了才解决,没看到的就忽视,这跟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一样,治标不治本。”陈兴严肃道。
“市长放心,这事我们会抓起来,明天回县里我就安排县教育局进行排查。”徐庆年点了点头,额外的财政支出是小事,徐庆年心知让陈兴满意才是大事。
不过回答着陈兴的话之余,徐庆年却也是暗自感到奇怪,他担任书记之前当了几年县长,对县财政的支出和相关拨款大都清楚,县里对于山区学校都有一笔特殊补助的,镇里不至于连出钱给学校给盖几间学生宿舍都没有,压着心里的疑问,徐庆年看向刘老实,道,“刘支书,你确定小学向镇里申请拨款一直申请不下来?”
“是啊,这事还能有假,那葛校长我跟他熟得很呢,学生住宿的问题,他还跟我说过几次,说这几年年年都向镇里拨款,但年年都没钱。”刘老实肯定的道。
徐庆年没说话,眉头微皱着,向一旁的秘书招了招手,“小周,你去叫一下张明方过来。”
张明方此时在陪副市长马林平和政府秘书长江秉宣钓鱼,被徐庆年叫来时,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小跑着过来,脸上堆满笑容,“陈市长,徐书记。”
“明方同志,我记得县里之前不是有一笔针对山区学校的特别财政拨款吗,每个镇都有,刚刚刘支书说葛子村小学连续几年向镇里申请建校舍的钱都没批,怎么回事?”徐庆年看了张明方一眼,眼里带着几分严厉。
“徐书记,这……这个事情我还真不了解,财政上的事,都是李镇长负责的。”张明方不自然的笑着,眼神往刘老实的方向瞟了过去,暗骂这老实巴交的刘老实多什么嘴,县里给予山区学校的特殊财政拨款,发到镇里来的时候就被挪用光了,哪来的钱再给小学盖校舍,张明方还记得自己当时立马换了一辆二十多万的新座驾,这也是他现在还在用的专车,不过今天市里县里的领导都下来,张明方无疑不敢那么招摇,坐的是以前的老车子。
此刻,张明方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显然也不敢说实话,傻子才会说实话,这会直接往镇长李成身上一推,张明方想着眼前应付过去了,也就没啥事,日后徐庆年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也不会惦记着这么件小事。
“李镇长有来吗?”徐庆年皱了下眉头。
“有,有来,我去叫他。”张明方赶紧道。
“不用了,小张,你去叫。”徐庆年摆了摆手,盯着张明方看了片刻,让一旁的秘书去。
李成很快过来,见张明方也在,微微愣了一下,恭敬的向陈兴和徐庆年问着好,李成并没有注意到张明方正悄然向他使着眼色。
“李镇长,葛子村小学向镇里申请建校舍申请了几年都没批准,你们镇里每次回复都是没钱,我问你,县里之前给予山区学校的特殊财政拨款,镇上都用到哪去了。”徐庆年问道。
李成有些傻眼,转头看向张明方,见张明方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前方,李成脑袋瓜子转了一下,终归是和张明方共事了几年,两人保持着一定的默契,李成知道张明方一定不会说什么,一脸平静的说道,“徐书记,我们镇里大都是山区,县里的那点特殊拨款根本就不够使用,有些山区学校连教学楼都是危房,镇上是优先保证需要改建和修缮教学楼的学校,葛子村小学只是修建宿舍,镇里考虑到不是非必须的,所以就一直没批。”
徐庆年一愣,李成回答的倒是有理有据,凝视着李成,好一会,徐庆年才摆摆手,笑道,“就是叫你们过来了解一下情况,行了,你们走吧。”
李成和张明方两人相视一眼,转身离去后,两人都是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已经远离了陈兴和徐庆年所在的房子,张明方才道,“老李,你刚才回答妙埃”
“别提了,我这心脏差点没跳出来,对了,那徐书记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事了?”李成心有余悸的问道。
“啧,还不是那老支书讲起了那葛子村小学。”张明方没好气道。
“哦,看来回头回到镇上得再检查一下账务有没有做好,免得上面来个突然检查。”李成若有所思。
“那肯定的,小心无大错。”张明方点了点头。
两人在小声嘀咕时,屋里,陈兴和徐庆年同样在交谈着,刚才陈兴一直没说话,但张明方和李成的表现,陈兴都一一都看在眼里,此刻,陈兴道,“庆年,你什么看法?”
“市长,这远山镇的确是山区较多,县里之前的拨款也不算特别多,可能镇上确实也是捉襟见肘。”徐庆年道。
“你说的没错,可能事实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县里好好查一下,不只是这远山镇,也包括其他乡镇,我们政府的每一分钱,都是来自老百姓的税收,更要保证一分钱都没浪费的真正用到老百姓身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陈兴正色道,刚才张明方的表现有些异常,一个不大的山区乡镇,陈兴就不信一个镇委书记会对此财政上的事情不知情。
“市长说的没错,这件事,我会重视起来。”徐庆年点了点头。
陈兴见徐庆年认真的样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支持徐庆年当这个县委书记,对方的表现让他还算满意,想起已经被判刑的常志坚,陈兴叹了一口气,常志坚被叛了十年,陈兴从始至终没有干预过司法,这个案子,盯着的人多,邓毅更是虎视眈眈,陈兴并不想插手,从心理上来讲,不管是不是自己提拔的干部,陈兴都希望能够通过这件事得到警醒。
晚上吃完晚饭,山村里的夜晚很是幽静,晚上要不是因为陈兴一行市里的人进来,才让村里显得热闹了许多,或许村里的人八点多就已经入睡。
今天跟随陈兴一行进来的市里的几个社会公益组织的工作人员在村支书和村长的帮助下,对村里几户特别困难,失去了双亲,家里只剩下老人在艰难抚养着小孩的家庭做了登记,他们要帮忙联系有没有一对一对孤寡小孩进行帮扶领养的市民,保证这些没有双亲的孩子的学业能够完成。
陈兴从市财政里安排出来的每户两千元的困难补助资金也一一发到村民手里,钱不多,这只是陈兴给予村民们的一点心意,整个赤山村现在也只有七十多户人,一户两千元,这笔资金其实只要十几万,或许还不够一些典型公款浪费的干部一顿饭的钱,但两千元对于山里的一户人家来说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补助,有时候,干部一顿饭的钱可能就能帮助到许多需要帮助的人,陈兴深知现在各种挥霍公款和铺张浪费的现象依然存在,但他只能力所能及做到自己能做的,去帮助能够帮助的人。
他这个市长,看起来固然是能管着许多人,但其实也管不了太多的事,很多事,也不是他看到了就能去解决,只有从制度上的根本性改革才能彻底的改变一些现象。
陈兴一直努力的要往上爬,他渴望权力,陈兴心里比谁都清楚,在现行体制下,也只有获取更大的权力,才能为老百姓做更多的事。
难得在这样的山村田园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和繁华,格外安静的气氛也让陈兴再一次深深的反思着自己,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陈兴深知自己身上也有太多的毛病,生活作风的问题就是他最大的弊玻
山村里清澈的小溪流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九点多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找了村里人的房子住下,并没有特别的安排和分配,村里人都很热情,拉着干部们住自家的房子,房间里很简陋,,也就是一张木板床,一张小桌子,这几乎是村民房间的统一样式。
有些人睡不习惯木板床,干脆睡车上,陈兴在村支书刘老实的邀请下,住进了其家里,硬硬的木板床让陈兴也有些不习惯,好在陈兴并不是一个特别在意生活上享受的人,躺一会后也就逐渐适应了。
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十点,这恐怕还是陈兴当市长以来头一回这么早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愣是睡不着。
夜晚的赤山村,天清气朗,天上繁星点点。
十一点的时候,住在其中一户村民家里的马林平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他住在村长刘宝根家里,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土木房,木板都已经发黑老旧,再加上山里面那种咬起人特别狠的黑蚊子,马林平心里一直在骂娘,山里手机信号也不好,马林平连用手机上都不行,躺了一两个小时,本想熬到一两点再摸到楼下房间去的马林平终于是忍不住,十一点多就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