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把她放在树下,盯着她那张被烟熏得乌黑的小脸看了很久,骂了她一句:“你才蠢。”
然后他用被子擦干净她的脸,又变回猫,躲进了她裙子下面,等她醒来。
这是第一次,它在她面前幻成了人形。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趁她午休的时候,他幻成了人形,因为要告别,他要回北赢了,他兄长除序妖王传信来,说白灵猫族后裔楚彧叛乱,要他前去相助。
他其实不想去的,只是除序怎么说也是他兄长。有点舍不得萧景姒,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脸,他扬扬唇角:“我马上就会回来。”
“然后就再也不走了。”
他早就决定了,以后都要陪着萧景姒,要陪她长成大姑娘,卫平侯那个老人家说景姒像她母亲,长大了也定是极好看的姑娘,他想看她长大后的模样。等他从北赢回来,他就再也哪都不去了。
“等我。”
他舔了舔她的手,猫族对欢喜的东西都这样。
那天,他挑了天黑才走,吃了萧景姒给的清蒸鱼后,为了不让萧景姒误会觉得他是离家出走,他还在他睡觉的那棵树下,用爪子挠了字,两个字:等我。
可是,他没能遵守承诺,没有及时回来。
他大败于楚彧,在大阳宫里,被楚彧钉入了三十六道诛妖锁,修为散尽筋脉全断,他花了足足十五年,没日没夜地修炼,才修回了元身。
那时候,已经是大凉三十九年了,他去人族找过萧景姒,那时卫平侯府已亡,别人说她嫁给了凤傅礼,身死城下,别人说,西陵兵临城下,大凉国破,萧景姒尸首都找不到了。
他不信她死了,一直找了她半年,却了无踪迹,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可能死在了西陵,因为有人看见西陵帝把一身是血的她抱走了。
他没有找到萧景姒,哪里都找不到,然后开始怨恨,怨恨那白灵猫族的后裔,怨恨他往他的身体里钉入了三十六道诛妖锁,若非如此,他不会离开卫平侯府,不会扔下萧景姒一个人,不会让她身死城下。
他恨得想杀掉楚彧,即使是知道楚彧杀了他的兄长除序妖王时,也没有这样恨过。
大凉三十九年冬,一条蛇妖告诉他,楚彧妖王带了一个女子回大阳宫,那女子,是妖王楚彧的逆鳞,他潜伏进了大阳宫,伺机而动。
楚彧唤棺材里的女子阿娆,女子瘦得脱相,很白。
楚彧没日没夜地守在那女子身旁,哭哭笑笑像个疯子,后来,唤阿娆的女子要死了,楚彧把她放在了棺材里,不停不停地给她渡妖气,可她还是要死了。
终于等到了,那日,楚彧催动了上古禁术逆转乾坤,为了给他那个逆鳞女子改命,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在楚彧催动禁术时,趁机夺了他的内丹,要杀楚彧就易如反掌了。
女子躺在棺材里,像死了,不过可能还有一口气,因为她在哭,眼角一直有眼泪流出来。
“阿娆。”
“阿娆,你别死,不要丢下我。”
“阿娆,等我。”
女子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大概死了,或者将死。
蓝光破开,整个大阳宫里充斥着浓浓妖气,楚彧站在棺木前,逼出了自己的内丹:“吾以北赢万妖之魂,以祭星辰,以动月时,易君之宿,渡君生以。”
是时候了。
他捻灭了屏障,走到棺木跟前:“没人告诉你吗?内丹是妖族的命脉。”
一双蓝色的眸子狠狠睃来:“滚开1
“阿娆!阿娆1
“阿娆乖,很快便好了。”
楚彧用手擦了擦棺木里女子额头的汗,对他吼道:“你滚开!再不滚,我杀了你1
“我没打算活着出大阳宫,但你楚彧欠我的债,该还了。”
之后,他们至死不休,在棺木前。
楚彧取出了内丹,并非他的对手,只是,他也杀不了他,因为他看到了,逆转乾坤的禁术里,有那个名唤阿娆的女子的脸,有她的的前尘过往,画面里,还有他自己。
女孩儿言笑晏晏地说:“以后你便唤小黑,我养你,我给你做鱼吃,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听我的话。”
原来,萧景姒的乳名,唤阿娆……
他收手了,受了近半数的反噬力,封印了妖术,一身筋骨被上古禁术的反噬力拆开,他失去意识前,听到楚彧说:“阿娆,乖,吞下去,以后便不会再痛了。”
“阿娆。”
“阿娆……”
她有了万妖之王的内丹,应该没事了吧。
再醒来,是大凉二十九年,一个疯老头告诉他,他叫夏乔乔,是他儿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脖子上的黑玄铁,他以为是他亲生父母留给他的,所以一直宝贝地放在衣服里。
直到那晚,在钦南王的地下暗室里,成壁解了他的封印与他的记忆,强烈的反噬力将整个暗室都摧毁了,包括那条蛇妖的银链子。
没有时间容他整理,他拖着烈火焚身般的身体,一直跟着成壁,他担心那条蛇会对萧景姒不利。
果然,夜半后,成壁便出现在了钦南王府外。
他按住她的肩:“你做什么?”
她回头,扬唇一笑:“报仇,镜湖妖尊,你我联手如何?”
这只蛇妖果然耿耿于怀,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抬眼,一双黑漆漆的眸,融了潋滟一汪花色,道:“我要报仇何须与你联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紧,桎梏住成壁的肩,很嫌恶,“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最讨厌臭蛇。”
当年大阳宫里,这条蛇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从大凉三十九年重生而来,处处与萧景姒作对,他怎么能放过她。
抬手,他便直面攻击。
成壁闪躲不及,狼狈地滚下了屋檐,恼羞成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言简意赅:“杀你。”
成壁怒极:“我给你解了封印,你竟还恩将仇报。”
他置若罔闻,眼神冷冰冰的:“大凉三十九年,是你诱我去了大阳宫,你该死1
“你忘了是谁用诛妖锁将你打回原形?忘了是谁累你遭了上古禁术的反噬?”成壁躲开他的攻击,气急败坏地朝他吼,“是楚彧和萧景姒,他们才是你的仇人,你应该对付的是他们1
她打的好算盘,以为助镜湖解了封印,便多了一把对付楚彧与萧景姒的利刃,只是未曾料到,这把利刃才刚拔出刀鞘,便反指向了自己。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你更该死。”他抬手,浓浓妖气肆意,杀气凛凛,“你竟敢害她,罪不可耍”
“她?”成壁怔了一下,“萧、萧景姒?”
他不答,一身森然地逼近她:“知不知道我为何恨楚彧?”
成壁刚欲张嘴。
“不是因为除序,也不是因为那三十六道诛妖锁,是因为萧景姒。”
他抬起手,捻风成刃,刺进了成壁的左肩,她闪躲,却躲不过袭面而来的妖力,将她重重击倒,那双从人类身上取来的腿,被摔了出去,血淋淋的残肢滚在了地上,成壁猛地后退趔趄。
能与妖王楚彧一较高下的镜湖妖尊,妖法极其深不可测。
她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别、别杀我。”
“自己动手,挖出你的内丹,我留你一口气。”
内丹,竟是要内丹!那与取她的命有何不同,妖族没了内丹,若非妖力极深,绝不可能久活,
成壁机械又下意识地退缩:“你、你要我的内丹作何?”
“等我纵化了你的妖法,等将来,同我的内丹一起,给我家景姒续命。”说到萧景姒时,他满眼阴鸷似乎柔和了一下,他停顿了片刻,“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一团灼热,笼在她周身,那是镜湖妖尊的炽火决,只要他动动手指,甚至可以让她灰飞烟灭。
成壁颤着手,缓缓抬起,尖锐细长的指尖刺入了心头。
“蔼—”
内丹破出体内,溅起血色弥漫,那一身剥来的皮,顿时腐烂成了泥泞的一团血红,她倒在地上,挣破了本就褴褛的衣裙,粗壮的绿焰蛇原形毕露,半截蛇尾,有一双血淋淋的眼珠滚到了地上。
躺在地上,成壁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以为天衣无缝,我以为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掌控,原来我也只是棋子,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萧景姒开始,她才是下棋的人。”
手起风涌,他掌心醇厚的妖气,从成壁头顶盖下,浓郁一团黑色里,浑身没一处完好的绿焰蛇在地上打滚惨叫,撕心裂肺。
便是如此,他取了成壁的内丹,化为己用。那成壁应该已经死了,楚彧怎么会容她或者,就算不杀,没了内丹也撑不了多久。
他纵化了成壁的内丹,未雨绸缪,他在等,等四十年后,等楚彧走投无路,他便将自己、还有身体里这颗已经强大到可以压下反噬力的内丹,一同奉给萧景姒。
隔了两世,那么多那么多日月星辰,云升云起,他才找到萧景姒,那个他曾经那么依恋的女孩儿,她已经长大成人,他却面目全非。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了,可能很久很久,这却是他所有的记忆,回头想起,一如昨日。
镜湖在钦南王府的门外,站了许久许久,才转身离开。
一扇圆月,照进了钦南王府里,隔着高高墙院,萧景姒便在墙的另一头,风吹散了她的声音,讲着那年故事,还有谁人在听。
记忆里,那只眼珠子很漂亮很黑的猫儿,样子很清晰。
楚彧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身子,一直没有说话,听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许多。
萧景姒说着,轻轻叹气,她怅然若失。
“我养了它半年,突然一日便不见了,之后,再未相见。”
那之后,镜湖便去了北赢,被楚彧用三十六道诛妖锁打回了原形,筋脉尽断。
楚彧沉默了稍许,这才开口,声音闷闷涩涩的:“那镜湖说得对,当年如果不是我用三十六道诛妖锁散了他的修为,上一世的那些苦,你兴许可以不用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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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件事:1,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会更新很少,存稿爆更
2,很多小仙女问我镜湖是谁,在镜湖正式上线之前,前文提到了不下十次他的身份,聪明的小仙女早就猜到了镜湖就是夏乔乔就是景姒小时候养的黑猫。
所以,看仔细一点,更别跳着看,几毛钱而已,这里跳一下那里跳一下,会漏了很多细节的
3,本章中间乔乔那段,是乔乔的回忆,以他为视角,其中与蛇妖的对手戏,是倒叙接了前面蛇妖提议与他联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