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本就是为这两句话来的,所以干脆一拱手便应了下来。
见到对方如此姿态,张荣情知道自己确实失了这些外来人的人心,也就更加觉得没趣……唯独岳飞这里,强要人家断后,又要人家给收拾烂摊子,这位梁山泊大首领实在是觉得对不住,就靠在板车上想拉着对方手说几句贴心的话。
但是思来想去,一来肚子里着实没啥墨水,二来确实羞愧,三来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人家啥啥都比自己强,读书作词倒也罢了,连济州那边的生意出息都比东平强,于是乎到底是无话可说。
最后,为了不耽误对方时间,这张大首领不过是学着江湖中最流行的姿态,也就是握住对方双手,道一声保重罢了!
二人就此分离,且不提张荣江湖做派,一战而兴,一战而沮,只说得了张荣言语,有了处置名分之后,岳飞、张显、李逵三人便又引踏白军匆匆折返,而其中岳飞一路板着脸无言,倒是让随行人多少有些忐忑。
而待入得平阴城内,其他人自去休息,张显窥的机会,却是在衙署后马厩中系马时,忍不住借着单独相处的机会开口相询:“兄长今日从听到军情后,就一直心情不顺,可是在愤恨孔彦舟那贼厮丢了咱们相州人的脸?还是觉得张荣这一仗败的太惨,东平的局势不好收拾?”
“孔彦舟自然活该千刀万剐。”私下对着自家兄弟,岳飞当然没什么好遮掩的。“但这种人从张邦昌、范琼、刘豫之后,绝不会少,说不上愤恨;东平局势自然也是值得忧虑的,但金人既然南下,怕整个中原都要大坏,国家生死存亡大局摆在那里,如何又会对东平一地有所计较?”
“那就是还记着大嫂的事情?”张显小心翼翼。
岳飞微微一怔,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而张显看到如此,却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话说,做上镇抚使后,岳飞终于有了足够人手,再加上河北局势大坏,他便先后托人、遣人去寻自家与诸兄弟的家眷,然而前后十八回,终于在上个月将河北相州的家眷取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老婆早在一年前便弃了自己老母和几个孩子,独自随娘家一起渡河南下了。
换言之,岳鹏举被人甩了,而且一年多了,很可能早就被人绿了……这种事情放在别的男人身上,估计能嫉恨一辈子,便是放在小说里也是妥妥的送女,是要被挂起来批判的。
然而,岳飞此时闻得这话,反而难得一笑:“我自然恨她无情,但彼时局面,人人求生,我先弃她在那种火坑里,又能怪她如何?只是她毕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逃便逃,却不该扔下我老娘和两个孩子……这才算是失了节……而如今老娘在济州安顿好了,这事反而不必多理会,以后得到讯息,看她过的好不好,送她一些钱就是。”
“大哥说的是。”张显赶紧敷衍了过去。
“不过我今日确实有一个忧心难解之处,还有一个愤恨难平之处。”岳飞说完那闲话,眼看到自家兄弟不信,却也不做解释,只是在马厩立住,然后摸着身前战马头颅微微叹气,将自己一整日心情不佳的缘故交代了出来。“忧心的是,金人一旦南侵,必然是二十万大军全面出击,然后至少一路主力指着南阳去的,而今日济南有一路潜渡的并不可怕,怕就怕其他各处也有,然后前线各处一起崩坏,致使大局艰难。届时,咱们济州区区一万多人,还靠在前面,又要守城,又要作战,怕是根本难以周全……以前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兵少,使得力气不足,心想着若是能管一个军州,领着上万人就好了,而现在官家真破格让我这区区二十五岁的人做了一任镇抚使,领着一州一军,还有万余兵马,凡事还可自专,却还是独木难支,甚至可能连地方都不能保全,不免心中郁郁。”
张显当即颔首不止……大局之中,独木难支,这个道理他们之前体会的太多了,自家兄长之前一年升官速度宛如梦中,最后却还要如此,自然心绪不平。
“还有一个愤恨的事情,他们都说济南府的金人是伪作河北流民潜行南下,我也觉得是如此……”岳飞继续感叹道。“那且不提其他各处,只说济南府这四五千金人,他们伪作流民时衣服从何处来的,总不能是买的吧?”
张显一时怔住,而岳飞却趁势转到一旁,兀自给战马添了夜草,然后便也去休息了,平阴城内难得安稳下来。
半夜无言,但是,随着时间来到半夜,城内众人却又被探马的马蹄声惊醒,说是在平阴城正北面远远观察到有火光琳琳闪现,俨然是有大股军队连夜行军,不知道是不是敌军准备乘夜来攻……敌人就在附近,岳飞当然不至于没做这方面预案,他即刻起身,一面号令部队全线整备起来,随时预备出击;一面却又让城头不许擅自点起火把,以示不备。
然而,哨骑接连不断,很快就告知了一个让岳飞彻底色变的详尽军情——确系是大股骑兵在连夜进军,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那股由万户阿里带领的金军,但金军骑兵却是在济水对岸顺着济水极速南下,根本没有攻击平阴的意思。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早已经汇集的众将却各自紧张起来,因为,对方很有可能是冲着梁山泊身后的广济军、济州而去,是要仗着骑兵之利包抄岳家军后路。
但是,这种可能依然不足以让端坐堂上、披挂严整的岳飞色变,真正让岳飞感到忧虑的是,根据他对金人作战风格的了解,金人此番南下更大的一种可能是……那个万户阿里作为潜行偷渡的先锋,身上负有更大的战略性任务!
所以,对方根本就没将岳飞这一万人放在眼里,此行根本就是着急去接应其他各路金军,甚至是要去汇合其他各路偷渡兵马,直接攻打南京的张所或者东京的宗泽也说不定。
心中想到这一层,岳鹏举丝毫不敢怠慢,翌日一早,便即刻动员全军,一面以张显为先锋引踏白军极速南下,探清情况、传递讯息;一面以让自己本部兵马分头往周边村寨中而去,乃是要他们各自护送平阴百姓和受伤的东平府官兵南下,往梁山泊北岸集合;最后,他自己亲自领着汤怀和李逵带着不足两千中军在平阴继续收拢败兵,兼做断后。
事到如今,只能指望着刘麟、孔彦舟这二人来的慢些了。
然而,上午时分,各部刚刚散开周边去收拢护送百姓,便有军情来报,说是孔彦舟麾下大将徐庆已经引兵三千出现在城北二十里外了。
“徐庆来的好快1连素来沉默寡言的汤怀都着急了。“必然是昨夜探马都被金人大队吸引,他趁机偃旗息鼓,偷偷连夜行军过来的……”
“岳镇抚,败兵不足战,要不要让刚刚散去的各部回来一些?”李逵也有些慌乱。“须知道,这徐庆根本不必胜过我们,只要钉住我们,待后方孔彦舟、刘麟皆至,咱们便走不脱了。”
“既如此,他为何要偃旗息鼓,连夜偷偷过来?”城头之上,岳飞微微眯着自己眼睛,眼白泛起,好像根本瞧不起徐庆一般。“不管如何,此人都是我相州旧日相识,你二人不如随我一起出城向北,主动迎一迎此人吧?”
汤怀自然无甚言语。
而李逵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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