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的晋国国君不甘心这样算了,他再度发布召集令——这次他召集的是留守晋国国内的新军与下军,准备汇合宋公、卫侯、鲁公、曹伯、齐人、邾人再次伐郑。
这一年,有韩厥的庇护,赵地没有因为频繁的战争动员而伤到筋骨。百姓们如期进行了春播、秋收,赵武则在自己的庄园里,埋头播种自己的势力——可惜,这段时间他并与妻儿的感情上升了,但那些姬妾却没能为他再添个一儿半女。
春秋时代,女人的生育力很怪异,也许是生活艰难,许多女人终身只生育一胎,而后全心全意将这名孩子培育成人,比如晋文公的母亲、晋惠公的母亲,都是如此。
荀家三姐妹在有了孩子后,似乎也将全部的爱心转移到孩子身上。这让赵武这一年寂寞了很多,而他的家臣也趁机屡次要求赵武再娶。不过,因为赵武是正处于最低潮的时候,所以家臣们没有过分坚持。
到了初冬,国君的召集令到了,又轮到赵武出战了。这次,赵武懒洋洋地带上了五千私兵——除了原先的两千领主武装外,新增加的三千士兵都属于仆兵,也就是仆人兵。赵武给他们规定的任务是:辅助正式士兵作战。但当入营报到时,因为这些仆兵都装备着柳条甲,手中的武器也不错,故此韩厥大笔一挥,把他们也算做正式甲士。
这次,赵氏的战车在车轴和车轮上装上了长柄大勾刀和别的刀剑兵器,车的四周还挂上了大盾等装甲护具,因而大大提高了战车的突击威力……然而,这些装备却没有用武之地。等晋国军队攻入郑国后,楚国再次添兵,由公子申统军救援——
至此,楚国全国的军队都已经押上了前线,而晋国方面,只剩下疲惫不堪的盟国军队与新军、下军两支队伍。
二次上阵的赵武已经有了经验,这次赵兵装备更加完善,因为是冬季出征,所以大多数赵兵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拥有了完善的帐篷,使他们在雪地里也不十分难受。将领们也有自己的战车。
春秋时代,战车既是战时的攻击堡垒,指挥中心,也是宿营时的床。赵武的战车最宽大,他躲在战车上,一边烤着火,一边眺望郑国都城,随口问身边的韩起:“阿起哥,你说楚军来了多少人?怕有十多万吧,郑国小小的都城,怎么就能装下这么多人?”
帐篷内两辆战车——韩起的、赵武的;两个炭炉:一个烧着铁板;另一个,炉上的锅鼎沸,锅中酒壶沉浮,酒香四溢。
韩起拨拉着铁板上烤的肉,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们君上太急切了,冬季里四处是雪,战车怎么驰骋?现在楚国全国的军队都押了上来,面对这种兵力悬殊的情况我们唯有撤退——两年里,四次汇合诸侯军队攻打郑国,依旧一无所获。如今盟军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仗怎么打。”
武士昆脸上照着一个赵城棒球队的柳条面甲,他的脸隐藏在面甲后,闷声闷气的说:“甭管怎么打,我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全,绝不向楚国发出一支箭。”
韩起面前,赵武没有隐瞒,他看了一眼武士昆,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楚君回国后,重赏了潘氏,如今潘氏又多了一块封地,你需不需要让我去给他们送个信。”
潘党摇摇头:“恐怕你去说,他们也不会承认潘党还活着。”
赵武咧嘴,很无奈的笑着:“这就对了——既然潘党已经死了,现在我身边的只是赵氏的武士昆,身为赵氏武士,家主在前奋战,凭什么你不向楚军发箭帮助家主,我还指望你帮我单挑养由基呢?”
潘党摇头:“大王(楚国国君)没有出现在这里,养由基不会来的。他或许会被派到南方,防备吴国的袭击,因为对吴国来说,养由基这个名字抵的上十万大军。”
赵武再度眺望了一下郑国都城,随手从身边的小炭炉里取出一瓶热酒捧在手中,心不在焉的说:“君上这一趟来,依旧是徒劳无功——明明是冬天,双方无法交战啊,所以我猜,撤退的命令马上会下达。”
大家正说着,齐策撩开门帘挤进帐篷,一边搓着手跺着脚,一边汇报:“中军大帐举行的会议快结束了,各国国君意见一致,要求立即撤退。”
赵武的帐篷并不大,限于春秋时代的生产力,他的帐篷里挤进两辆战车,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齐策在车边跺了一阵脚,跳上旁边韩起的战车,招呼从人在这辆车上也摆上两个小炭炉,而后继续说:“各国国君对撤退的秩序还有争论,但我以为,这次我们很可能又是那个倒霉蛋,一定留在最后,以掩护全军撤退。”
韩起嘴里含着肉,含糊的说:“我送你五千弓兵。”
赵武也不客气:“多谢了,我正缺弓箭手。”
齐策补充:“刚才我入营的时候,已经向各个旅布置了。我猜各国国君会留下一部分战车给我们,因为雪地里战车跑不动,他们带不走,所以肯定会慷慨一下,把战车留下一部分,轻装前进。我打算用这些战车连成营垒,阻击一两日,而后轻装撤退。”
赵武脸上有了点笑容:“虽然各国的战车我们用不上,但他们的战马却有用。到时候,我们把他们丢弃的战车全扔了,只留下战马……齐策,命令随军工匠多制作马鞍马蹄铁,我们全军骑马走,让楚国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用两只脚追赶我们吧。他要敢追,就用我们的骑兵打他们的步兵,我一定让追兵体会一下什么是‘悔不当初’。”
韩起跳下战车,将另一个炭炉上温酒的瓦罐连锅端起,抱在怀中,说:“国君的大帐里不好进,我端着这些酒去,就说送给列国国君暖暖身子,然后在会上替你争取一下……你需要什么?”
赵武嘴里含着食物,来不及答话,他用筷子一点齐策,齐策马上回答:“弓箭手,今年夏天我跟主上推敲出一种战术,需要大量的弓箭手,如果我们手中能有一万弓箭手,保证能安然撤退。”
“明白了!”韩起抱着瓦罐,披上了一件羊皮大衣,冒着刺骨的寒风向中军大帐走去,他身后,赵武追着喊:“阿起哥,各位国君喝了我的酒后,如果还有购买欲望,一定通知我。没钱也不要紧,我肯跟他们换——把他们留下的弓箭手全卖给我吧,两条腿的我都买!”
寒风中能有一壶热酒暖暖身子,这是难得的享受,哪位国君能经得起这种诱惑,于是,在列国弓箭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被自己的国君卖给了赵武——列国被指定留守的人员,肯定是类似赵武一样的倒霉蛋,国君们巴不得他们不在身边。
第二天天亮,联军依次拔营,溜的最快的是齐国军队,接着是宋国,然后,犹豫了许久的鲁国军队才迟疑不定的动身。原本鲁国人想第一个溜的,但齐国人抢在前面,鲁国人怕跟着齐国人走,会让齐国军队在路上趁机收拾了,所以他们拖在最后才走。
晋国的坚定盟友卫国人自然是跟着晋国大军撤走,郤家两兄弟带着新军掩护国君的撤退,临走时,郤犨幸灾乐祸的冲赵武摆了摆手:“武子,等你回到国都,我请你喝酒。”
郤犨这话的意思是:赵武能不能回到国都,就看他的运气了。
郤至摆手制止了郤犨的挑衅,他转身叮嘱赵武:“我的军队会放慢脚步,国君命令你在这里坚守三天,三天后,你如果撤的快的话,会在路上赶上我们——三天,我只能等三天,三天后等不到你,我要加快行军速度了。”
说罢,骄傲的郤至冷着脸跳上了自己的战车。
雪地里战车难行,跟随战车的士卒奋力的推动着车轮,实际上,这战车的行驶速度还比不上走路,但郤至身披红甲,手扶着车辕,仿佛对战车的行驶艰难完全不在乎,他只管把腰挺得笔直。
此时,对面楚军大营已经发觉了联军的动态,经过了最初的犹豫后,楚军大营声音噪杂起来,似乎已经决定行动了。韩起忧虑的看着楚军大营,他走到赵武身边,拍拍赵武的肩膀,解释:“我本想给你留下更多的士兵,但如果楚军决定全力进攻的话,我留下再多的士兵也不够用……父亲的意思是,我们首先要保护国君。
武子,辛苦你了,我期待你能顺利脱险。”
赵武躬身向对方鞠躬,韩起跳上战车,冲赵武挥了挥手,带领最后的撤退士兵离开了联军大营。
对面的楚军动了。
先期出击的是小规模试探队伍,这支队伍与其说是来追击,不如说想深入联军大营,看一看究竟有多少兵力撤走。
此时,联军大营显得很凌乱。大多数列国联军撤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自己的营帐,他们或许担心赵武支撑不了多久,唯恐因为自己跑的慢被楚人追上,所以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轻装前进。如今那些丢弃的营帐还遗留在原地,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整个大营撤走了多少人。
赵武此时也没有贪心,他不敢分散士兵让士兵去搜集那些丢弃的营帐。在齐策的帮助下,他正在竭力的指挥士兵推动联军丢弃的战车,在自己的军队外面修建一层障碍物,以便迟缓楚军的脚步。
武士昆显得很轻松,赵武毫无头绪的连续颁布几个命令,更增添了军营内的混乱程度。最终,齐策看不过去,直接夺过了赵武的指挥权,开始布置士兵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