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娇娇话音刚落,单婉清晃出屏风,居高临下看着智娇娇。
单婉清是王族之女,自觉地比智娇娇这个封君所属封臣显贵,这次智娇娇回家,她便在旁直着身子,语气飘飘扇风:“夫人,这几天家臣都在议论,说你自己去国都找父亲还则罢了,但不应该把少主赵成抱走。赵城是主的封地,主与赵成两人,必须有一人始终留在赵城。
这一年,主上出战、巡行各地,少主却在国都。须知:国都虽好,不是我家……这次,齐策等人也做得不好,怎能陪你待在国都呢?即便他们不放心少主,夫主都回家多日了,他们怎不带着少主回来?”
智娇娇眉毛竖了起来,身子晃了晃想回嘴,身旁的齐策赶紧过来请罪:“少主年幼,尚离不开母亲……这次是我等冒失了,请主上责罚。”
旁边一片请罪的声音,智娇娇咽了口气,低下头来。
赵武难得看到智娇娇服软,本想顺嘴责骂几句,但单姑娘一闹,这时就变成了内宅争宠,都是自己的女人,怎么闹丢的都是自己的面子,所以含糊其辞的轻轻说了句:“国都虽好,不是我家,我家是这里,赵城才是我的根——这次你知道错就好,赶紧回去照看孩子……婉清,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也下去。”
稍停,赵武转向单婉清智娇娇,严厉地说:“家族的事情属于男人,以后我跟家臣商议,不许你们在旁偷听。”
智娇娇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她喘着粗气跳了起来,但或许是她全身在不自觉的用力,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智娇娇一慌,连忙低头哄孩子。
看到孩子,突然间,智娇娇想通了,她眉开眼笑了抱着孩子横了单婉清一眼,昂着头走回后院。
单婉清无视赵武刚才的话,她上前撒娇地摇晃着赵武的肩膀:“你答应我的,陪我出去打猎,这都快正午了,再不出发,野兽都要回家了,快走快走。”
赵武阴着脸不说话,齐策自觉愧疚,想赶紧替赵武做点什么,于是,他插嘴:“我等刚从过都回来,许多琐事要与主上说说,这些事恐怕单夫人不喜欢听,不如且回避,等我们谈论完毕,主上再去游耍……”
单婉清想了想,咬着嘴唇说:“后院里多了几个我不想见的人……罢了,我去书院找叶公,让他替我画几幅装饰图。”
大厅里再无其他人,齐策不等赵武再度斥责,没话找话低问:“其实,鸡陂里母鸡多了,反而更献媚于雄鸡……家中这幅情况,我看不是女人多了的原因,主上……咳咳,这段时间,家中还有什么变化?”
厅内有人回答:“前不久,铸剑师熏终于制作出了夹钢剑,这种新剑锋利程度没说的,可惜就是产量少。”
齐策再问:“以我赵氏的能力,有力量让那三千甲士全部换装吗?”
师偃回答:“恐怕不能……主上猜测,无论郑国如何反复,他总会安静一两年吧,也就是说,我们有一两年的时间发展。”
齐策摇头:“国君马上会在盟会之后返回国内,那时候,主上无论如何要回到京城,京城事务庞杂,恐怕住上没机会在处理领地的事,我们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进行筹划和预备,筹划好之后,一切靠我们这些家臣来执行,主上今后的精力肯定再国都。”
赵武沉默的点点头。
师偃建议:“我们马上召集大家臣会议——主上前不久才宴请了各处功臣,他们都没有走远,召集他们回来,先让他们谈一谈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我们制定出方法……”
师偃所说的大家臣会议是城邦文明特有的一种议政方式。奇怪的是,在远古时代,所有的民族无论相隔多远,都不约而同的采用了这种议政方式,希腊、罗马把有资格参加大家臣会议的人称之为议员,中国古代称之为“老”,而召集开会的地点,也无一例外的在一根图腾柱下——现代中国把这根图腾柱称之为“华表”。
齐策与师偃都是行动派,春秋人实在,决定了的事务立刻执行,无数单骑被派了出去,刚刚离开赵城的那些里长(良人)被重新召集回来,讨论赵氏新的施政方针。
所有被召集回来的里长都被告知,国内可能有一两年的安静时光,过了这段时间,恐怕大战又起——对于这个说法,大多数里长都表示可以理解。超级大国之间的争霸战,不是一两百年能决定胜负的,从晋文公开始,晋楚争霸已经打了一百多年,再打一百年也是可能的。
理解归理解,但大多数春秋人还是缺乏远见,他们恐怕无法相信晋楚争霸不久就会结束,随着对外争霸战的结束,晋国的公卿将屠刀转向国内。所以,大多数里长提的都是眼前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对赵武宏伟的修路计划不以为然,还纷纷抱怨民力疲惫,既然对外战争即将平息,就该让庶民们喘一口气。
最终,在外玩耍的赵武,看到那些长老们显然很享受自己提供的饮食,似乎巴不得这场讨论永远没有终止。讨论如此之久,一点屁主意没想出来,他怒了,终止游玩,赤膊上阵:“各位家老也没有想到周天王的事例——想当年周天王分封功臣,他给自己留下了最肥沃的土地,将各位功臣分封到国境四周,替他守卫边境。但为什么周天王现在最穷,原先被他分封到偏僻四野的诸侯,现在一个个比周天王还富裕?”
这是中国式封建的典型特征。
在世界各国的文明当中,“侯”都有相同的意思,那就是边疆总督。周天王分封诸侯,他封的是一群边疆守卫者,在当时的生产力下,周天王本以为留给自己的土地可以让子孙后代发展一百年,没想到的是,周王朝存在了不止一百年,成周的四周都被分封小国包围了。
周边的小国可以无限向外扩张,成周的四边,全是他分封的领主,结果,当原先的荒野被各小国开发出来后,封臣的领土远远超过了成周,昔日的王,便不得不忍受封臣的侮辱。
但这种分封制不是毫无益处的,周王朝的存在时间是中国王朝之冠;明王朝把偏远而难以管理的云南分封给沐家,结果,有赖于封建制形成的超稳定社会,明王朝灭亡了,他的封臣沐家依然存在。
赵武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讥笑周天王的眼光格局小。在当时的生产力情况下,周天王留给自己的土地足够空旷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给自己留下发展的余地,以及控制住下面封臣的扩张,或者说,他没有掌握封臣扩张的主导权。
“我们家族扩张的足够快了,远处的偏远地区不便管理,很多人建议按照以往的规矩将那些偏远地区分封给功臣,我却迟迟没有行动,今日借这个机会,我可以告诉大家,分封会有的,但我希望诸位家老制定一个策略,一个能上能下的规则,规定什么时候功臣应该受到怎样的奖赏,什么时候他应该受到惩罚,包括被剥夺封地与爵位。
还有,我不反对家臣对外征战,以扩大自己的领地,但他既然是我的家臣,主权在我,对外宣战的权利属于我。我不能允许家臣们背靠家族的支持,取得对外扩张的胜利,回头却把家族遗忘,有事喊家族帮忙,无事把家族扔到墙角,没准还要吐上几口吐沫,这样的人——我需要一个规则,对他们做出约束,作出惩罚。”
目前,春秋的封建制,类似于中国股市一样,是一种瘸腿的半拉子制度,在中国股市,你想玩股票,就必须先去做“多头”,只有买了股票在手,才允许你玩——无论这股票多么垃圾。
中国是封建也是这样,能上不能下。制度当中,对上位者的惩罚,总是羞答答的,遮遮掩掩的,不肯明示。结果,到了该执行的时候,因为制度不明,整个阶层都觉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冒犯,所以历代削藩,都会引起内战。
赵武要求的就是,建立一条完善的制度,在许多人刚拿到爵位的时候,就告知他的权利与义务,告诉他什么时候可能丢失爵位,这才是完整的封建制。
现在是最适合变革的时候:国内卿大夫都在出战,本来该处理国务的赵武待在家中无人注意。过了这段时间,赵武想给家族内部建立一个优秀的竞争机制,恐怕都难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