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尽管病了多年,每日伤春悲秋的,但到了关键时刻,分外镇静。
她的声音缓缓:“那人吹燃火折子,展开那卷物什,细细对照着。他对照着那张舆图,细细地在外面走了好几步,而后走到窗外,将窗纱戳了一个口子,窥视着里面。”
当时她心中自是又急又怕,向来无力的手脚忽地涌起力气,抓了一把剪刀紧紧握在手中,只待那人进来,就朝那人狠狠地戳过去。
她自屏气凝神,等着那人,那人却似只像是窥视他们一般,良久不曾动弹。
她握着剪刀的手汗津津的出了汗。也不省得过了多久,屋中油灯无人理睬,渐渐的昏暗下去,直到屋中再度漆黑一片,那人才低低的嗤了一声,竟是离开了。
尤氏说起这事,还觉得一阵后怕。若是那人要来取她与扬儿的性命……死她倒是不惧,可扬儿还年轻……
尤氏缓了缓心神,看着宋景行,见他眉头微微蹙着,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宋贤侄是扬儿的好兄弟,二人结交这么些年了,她看得出来,宋贤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继续道:“好贤侄,婶子倒也不瞒你,当年肖家被抄家,却是并没有搜出多少钱财来。人人都说我公公肖利是大贪官,那些钱财定然用了十分巧妙的手法,被藏在这肖家大宅中。婶子猜测,那人将扬儿打致重伤,定然是想诓婶子,将藏在肖家大宅中的钱财挖掘出来。”
她看向宋景行,只见宋景行目光清明,脸上没有露出半分贪婪。
果真是个好孩子。
尤氏移开视线,落在屋中久未修缮的墙上,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别人都说我嫁给肖家二郎,是因为权势滔天的公公,是因为肖家泼天的富贵。可当年,肖家二郎,俊秀过人,心地善良,文采斐然,我只一看,便心仪与他。待嫁到肖家,肖家看似家大业大,但吃穿用度,却是十分的节约。还是我忍不住,将自己的嫁妆取出来,贴补一二。”
她忽地冷笑一声:“如此节约的肖家,却被人说是大贪官。”
宋景行没有说话。
此时的尤氏,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说起自家郎君时,枯瘦的脸上忽地泛出光芒来。
若是心中无爱,若是只为了肖家泼天的富贵而嫁,又怎么会在苦寒之地苦苦支撑了那么多年,又怎么会在肖家几乎全都死光的情况下,生生将肖扬拉扯大。
宋景行的呼吸极轻,生怕打扰了面前满脸光彩的妇人。
尤氏说了这一大堆的话,却是费神费力,疲倦不堪。她疲乏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前却像是站着她的夫君肖家二郎。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来。
宋景行悄悄地退出房中。
夜沉沉的,天上半点星子也无。
忙活了半日,他腹中有些饥饿。方才邻家大婶说做了烙饼,他点燃火折子,自走进灶房解决。
康惠坊比不得朱雀大街,早就寂静一片。
尤其是肖家大宅,安安静静的,屋中只燃着一盏散发着昏黄的油灯。
一个略矮小的身影,利落地从墙头跳下来,竟然只发出极为细微的响动。贼人跳下墙头后,紧紧地贴在墙壁上,聆听了好一会,发觉毫无动静,这才大摇大摆的从墙壁走出来。
贼人毫无顾忌的走到尤氏所住的房外,这一回却是大大咧咧的将房门推开,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他查探得清清楚楚,此时的肖家,只有那病怏怏的老妇人,以及昏迷不醒的肖扬。他跟着的那个工匠,方才从肖家离开了。
肖家离邻家,有不短的距离,又庭院深深,若是那老妇人大声呼叫,也无人来救。
他算计得好好的。
却是才进得房中,一双大手便从后面将他箍得紧紧的。
贼人大惊,想挣扎开来,却丝毫不能动弹。背后那人显然比他要高大健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