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画地为牢(23)(2 / 2)

谢明熙眸色骤冷,仍然安静地听着他说,没有出言阻止他。

“我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一开始是伙伴,后来将他当成了弟弟。他和我同等年龄,但你应该知道,在这个年龄层面的人总是喜欢保护心上人的,所以我私心把他当成了我要保护的弟弟。”

“但后来,我发现他越长大,也就越成熟。”

“他在我心里,从弟弟变成了哥哥……又从哥哥变成了……”

他话戛然而止。

留白最能给人以想象的空间。

“总之,在我的大脑还没有意识到离不开这个人时,我的潜意识已经先我一步确定了这个事实。这大抵便是为什么我总是拒绝其他人追求的原因。”

“我在感情方面一直是个很迟钝的人,在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我是喜欢他的。在那之前,我做过最大胆的事,约莫是一时头脑发热,撕毁了别人递给他的表白信件。”

“年轻气盛时,我也做过很多很混账的事,直到长大后才觉出愧疚,想要弥补曾经我给人带来的伤害。”

“可伤害又哪里是能轻易弥补的?”

“有的伤害一辈子也弥补不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下半辈子的生命来补偿。”

谢明熙望着他,眼前的青年沐浴在日光下,眼睫也被映成了浅浅的金色,发丝在金光中被模糊成了目眩神迷的光晕。

他说起心上人时的表情是温柔的,如温凉的水般,也如静谧的夜色般。

他说到年轻时的事时,面上的神情转变为了愧疚,向来高傲的头颅也低了下去。

“谢明熙,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也理解不了我的心情。”

“……”

谢明熙脑中划过什么,回神时骨节已然被捏得发白。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会变成喜欢过?”他问得不咸不淡。

江昭的神色愈发落寞。

“我对他……做过一些伤害了他很深的事,所以他不要我了。”他神态茫然又委屈地望着白地板上洒落的金光,忧郁的美人同明媚的日光交织,在谢明熙眼中激起了极大的波澜。

“——他在一片海上‘离开’了我,并且永远不会回来。”

“我永远不会再等到他。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在他走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喜欢他的。”

江昭睫毛颤抖着,一滴滚圆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地面上,染上了地面的尘埃。

他像是终于无法忍受这过分耀眼的日光,颤抖着闭上了眼。

——他走了一步险棋。

他得让主角攻知道,他悔过了,且下半辈子都将活在愧疚中。

面对陌生人敞开心扉、忏悔他的罪孽、诉说他的悔意、讲述他的浓烈却幼稚到不知该怎么去表达的爱意、惹人心疼、让人同情……

剑走偏锋固然危险,但若是这一步走好了……

那他便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下去。

江昭不会说谎,但他有一腔动听的歌喉,和撰写剧本的双手。

这一出话剧,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看不见的观众。

这也正是江昭想要的。

“但我不配喜欢他。”

他闭着眼,声线也一并颤抖起来,“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喜欢他?我做了这样的事,他心里一定恨死我了,若是我还有一点羞耻之心,便该时时刻刻铭记这一条:我不配喜欢他。”

谢明熙不知何时将腿翘了起来,唇角的弧度若有似无,不再是以往温柔的笑。

这种时候再笑,那便是不聪明的举动。

这种时候,只要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便好了。

江昭的声音低了再低,“我这样的罪人,是不配喜欢他的……”

到了这种地步,他已经不想去管谢明熙有没有猜到这个人便是他第一次来时说的朋友了。

他的目的一直只有很少露面的主角攻。

他说完后,办公室内沉默了许久,谢明熙才开口,用一种感叹掺杂同情的语气道:“我从不知道,你对待一个人可以这么深情。”

江昭睁眼,大梦初醒般的,用一双朦胧的泪眼朝他看过去。

“我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这是深情难忘,还是被折磨的心错把内疚当成了感情。——他若是还在我身边,不论他想做什么,我悉数是愿意的,他可以对我发泄他的愤恨,我不会有半点怨言。”

他咬住了一点因情绪激动而变得鲜红的唇,“谢医生,这些话,我只和你说过,你别告诉别人,若是别人知道我喜欢他,该要说他真是倒霉了。”

“这属于你的,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有的事,只要他知道便好了。

谢明熙定定地看着他,起身道:“说这么久,应当口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江昭没有回应,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迟迟没有出来。

系统:【……】

江昭这样的小白兔,居然也有演技爆表、台词满分的时候。

言外之意多得它差点没翻译过来。

正在它迟疑时,江昭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屏风前。

屏风后除了是谢明熙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小型的茶水吧台,专门用来待客用的。

江昭此时的大脑处在高速运转中,直觉也发挥到了极致。

谢明熙在这种时候提出倒水无可厚非,但他始终觉得有些古怪。

透过屏风的花纹,江昭隐约看见了谢明熙背对他站在吧台前,袖子挽起到了手肘,姿态优美地往杯中倒饮品。

他倒了两杯一模一样的饮品,正在江昭以为他要端着饮品出来时,便见他拉开了吧台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什么,撕开、倒在了其中一杯中。

江昭心里一紧,心知不能再待下去,轻手轻脚回到了沙发上。

谢明熙很快出来,“给。”

他递到眼前的饮品……分明是刚才加了料的饮品。

江昭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再看面前的人和事物,那股怀疑成了猜忌,又混上了一丝恐惧。

他忽然想起他那次在对方办公室睡着时,好像也喝了对方递过来的饮品。

江昭接过饮品,送到嘴边却没喝,只是很浅地用嘴唇碰了碰杯壁,而后便将杯子握在手中不去碰。

“谢医生,我忽然觉得……不太舒服,我想回去了。——关于怎么委婉拒绝我朋友的事,等下次再说吧。”

江昭颇为疲惫地垂眸。

谢明熙没有阻拦他,而是起身,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他回到办公室准备工作时,余光不经意一瞥,发现了遗留在沙发上的一件薄外套。

他捡起外套,一股江昭身上独有的香气传来。

看来那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失魂落魄得连衣服也忘记拿了。

他将这件外套搭在了臂弯上,而后目光又落到桌面上的两杯饮品上。

半晌,他端起并非他的那杯饮品,薄唇微微抿了抿杯壁。

而后唇角微扬。

日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了他身上,谢明熙不是个喜欢太阳的人,他的沙发位置安排得很巧妙,照不了多少太阳光。

他现在却暴露在了阳光下。

这些金光碰见他时,如鱼入水般悄无声息,如同落在了一面玻璃上。

地面上的投影的日光也确实和玻璃一样。

没有留下半点影子与痕迹,只有一件外套悬在空中。

江昭当然没有回家。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心理诊所,以往他结束心理咨询会给林玉韵打电话,让对方来接他的,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打了一辆车。

他朝出租车司机报的地名也并非是江家的地名。

——而是墓山。

江昭深谙做戏做全套的道理,他不确定主角攻在不在身边,不论对方存在与否,他悉数是要把这场独角戏演完的。

他不是专业的演员,但也知晓,演戏这东西,只有全身心的、完完全全地投入进去,才能有所收获。

墓山同他上次来时没多少差别,天空仍旧是雾蒙蒙的,这一块的天气有所连累,似乎永远是阴沉的。

他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

所幸江昭有应对之策,先是顺着台往上走,到了半山腰,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坟包同坚硬冰冷的石碑。

大多数石碑放着祭拜用的鲜花和贡品。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墓山上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手中悉数提着东西,他两手空空处在其中显得突兀极了。

江昭眼里划过晦涩,却还是一鼓作气爬上了山顶。

越往上走,见到的人和坟墓便越少。

他在寥寥几数的墓碑中一眼看见了主角攻的。

他在坟墓前站直了,莫大的愧疚几乎将他的脖颈压垮,使得他不得不低着头。

良久,江昭开口,声音里染上了哭腔,“我……来得匆忙,忘记给你带束鲜花了,但我想,上次的花,你应当也是不喜欢的,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一向不喜欢。”

江昭心里既怂又怕,不抬头完全是因为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狠心咬住了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宿主,请您加快速度,“勇气”卡的使用时效只有半小时,还剩二十三分钟。】系统提醒道。

墓山上到一半,江昭差点没控制住拔腿就跑,这里到处都是阴森森的,如果是恐怖片,那他接下来估计活不过三分钟。

他只能忍着肉疼在商城了兑了点勇气。

现在他没怕到随时会晕过去,但也不敢直视墓碑。

坟墓前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两分钟,他算着时间开口,“我好像一直忘了跟你说对不起……我的道歉,你约莫也听不见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出口的话语是凌乱不成序的,同积压情绪到了极致,却一直没有地方宣泄出来的重症心理患者是一般无俩的。

“我为你点了长明灯,但我怕你不乐意那灯是我点的,我便没有写你的名字……我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竟都忘了你走了有多久了,你怪我吧,——你一直怪着我吧。”

他咬住了唇瓣,在勇气褪去的倒计时五分钟前抬头,含着满腔疼出来的泪看向面前的石碑。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教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愈来愈多,几乎要将他的瞳孔彻底淹没进,一颗颗泪珠豆荚般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打湿了他脚下的土壤。

“我不该在你面前哭的……我知道会脏了你的眼,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了呀……”

“你要是还在…该有多好……”

“……我得走了。”

“我知道你看见我心烦,以后如果不是……我不会再来脏你的眼。”

江昭沉默地、长久地凝视着面前的石碑,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与其说是头也不回,倒像是不敢回头看,生怕因舍不得而留下来。

倒计时还有最后一分钟。

江昭低着头往下走了两阶,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顺着小路往下走。

小路这头也有一座墓碑,江昭擦干净眼角的泪,认真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主角攻再推他一把。

这次可没有人将他抱下山了。

天色微黯,他的余光瞥见了什么,悄悄往旁边看了眼。

这一下教他的动作骤然僵住了。

身躯中流淌着的血液骤然凝固,手脚也在瞬间变得冰冷起来,江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好像有条毒蛇咬了他一口,随后又有人打断了他浑身的骨头,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把他扔到了满是毒蝎的冰窟中。

他的身体被这冰冷冻得几近麻木了,在布满毒蝎的深渊中流尽了身体最后一滴血,可他仍然活着。

不仅活着,他还能感觉到毒虫与毒蝎在他身躯上游走着,挑选合适的地方留下毒液,成千上万的毒虫在他身上留下了成千上万的伤口。

他足足在原地站了十几分钟,才活动早已僵硬不已的身躯,狠狠掐了下裸\露的手臂。

这还不够,他又咬住了舌尖。

温热的血液涌出,以一种病态般的方式将他拉回了人间。

江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又是怎么拦下路边的出租车,如行尸走肉般回到江家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快要死了。

他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林玉韵面色冷淡地坐在沙发上,语气里头一次带上了责问,“昭昭是因为昨天我说的话和我生气吗?”

江昭无暇思考他有没有得知自己同谢明熙说的话,他讷讷说了声对不起,而后晚饭也没吃便回了房。

这个晚上他注定睡不着。

他闭着眼硬生生熬过了这漫长的夜晚,不论听见了什么悉数当做幻觉。

江昭第二天又去了谢明熙的诊所。

他是去拿自己的外套的。

他去时,谢明熙正好结束了一位客人的心理咨询,看见他来并不意外,而是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将一件外套递过来。

“我就猜到你会来,昨天你走之后我才发现你的外套落在了我这里,本来想给你送去的,但临时有事。”

江昭接过外套,鬼使神差问了句,“谢明熙,我昨天同你说的事,你知道我应当怎么去解决吗?”

谢明熙沉思片刻,将建议说出。

话罢,他看向青年。

江昭的反应称不上满意,也称不上不满意,是一种很琢磨不透的情绪。

“我……如果我说,我同你说这个朋友是我哥,你会……会怎么做?”

谢明熙沉默。

“我猜到了,江昭,你的指向性太明显,而在以前的无数次咨询里,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其他的朋友。”

“你已经知道了啊……”

谢明熙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一直是把林先生当成朋友的,你看他的眼神里有依赖,但却绝没有喜欢。”

他琢磨着,“江昭,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人,没有人可以在面对你时不动心。——或许林先生正是因此才会对你心动的,他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可能只是因为身边从未出现过像你这样会……激起保护欲的漂亮青年。”

“所以他错把你对他的依赖当成了喜欢,他对于你外貌上的欣赏也转换成了模糊的喜欢。”

“你好好同他说说,应当是能说得通的。”

江昭:“哦……”

他接过外套。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谢明熙在将外套递过来时,指腹浅浅擦过他的手背。

江昭被这点微不足道的触碰弄的浑身不自在。

他忽然察觉出了一点不对来。

谢明熙说,没有人会在面对他时不心动。

……那么谢明熙呢?

他这话是否也将自己包含进去了?

江昭忽然觉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窒息感如影随形,像条巨蟒缠绕上他。他胸腔的骨头被庞大的蟒身缠得蜷曲在一起,脖颈也被对方勒住了。

江昭对于旁人的喜欢一直无所谓的,但那是在没有鬼怪的现实世界中。

他好像,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他现在身处的是一个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格外危险的、随时可能会丧命的另一世界中。

身处这样的世界,喜欢他的人越多,那他的危险也越多,因为他分辨不清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是人是鬼……

他在进入这个世界足足几个月后,方才得知了一个莫大的真相。

一直有些混沌的头脑也在得知真相后,迟钝地开始了对身边事物的怀疑。

这丝怀疑让他将目光转移到了谢明熙身后。

——有影子。

江昭死死咬了舌尖一下,试图利用痛觉让自己清醒。

视野有片刻模糊,而后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如电影特效般落回原位,虚影与现实重。

他努力睁圆了眼。

江昭看得从未这么清楚过,头脑也是第一次这么清醒。

他讷讷地想:

……他的怀疑成真了。

谢明熙……原来也没有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