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明在羽绒服外头套了游乐园工作人员的绿色小马甲，对着玻璃打量了一下自己这副尊容，好似被韭菜绑架的汤圆。他对着自己的倒影比了个“耶”，转头看见慌慌张张跑过来的男生。</p>
那男生约莫十来岁，身形挺拔健壮，却顶着一脸鼻涕眼泪迎风奔跑。</p>
陈启明不是阴阳眼，平日里也得借助符箓等外力才能看见鬼魂。但趴在男生肩头的红衣女鬼，却是毫不设防地撞进了他的视野里。</p>
那女鬼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发青的胳膊亲热地从背后缠绕着男生的胸口，尖尖的下颌不住地在男生的脖颈处蹭着。</p>
她注意到陈启明的目光，抬头对他笑了一笑。</p>
“救我，救命啊！”男生哭喊着，一头栽倒在地上。</p>
陈启明一个虎跳出去，一只手护住男生的后脖颈，一只手拍向女鬼面门。女鬼呲着一口渗出腥气的牙，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手咬下去。陈启明手上是块石英机械表，女鬼的牙险些在上面嗑断，一时间竟然还扯不出来！</p>
陈启明腾出手来，一个法诀拍散了她。</p>
本就是依仗着邪术勉强现身，陈启明这一招又狠又快，直接把她打得魂飞魄散。</p>
“你没事吧？”陈启明扶起男生，问。</p>
“有鬼，这里有鬼，我要回家！”男生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p>
“说什么呢先生，我只看见您一个人跑过来摔了一跤，没摔伤吧？”陈启明露出一个贴心的微笑，“今天我们园区可以凭门票领取伴手礼平安符一张哦，保佑你走夜路都平平安安的！”</p>
打发走精神恍惚的小朋友，陈启明慢慢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手表上缺掉的一小角。</p>
“这能报销么？”陈启明嘀嘀咕咕的，摸出手机在微信工作群里报备。</p>
白鹭公馆十三号案件以后，他顺利地通过了补考和后面的考试，入职特调局。这是他参与的第一起行动，主要任务就是解救遇险的游客，然后给他们发平安符——也就是特调局里压箱底的驱邪符。</p>
这东西镇压寻常鬼魅邪祟不成问题，但遇上红白撞煞那种凶险的东西还是不够看。陈启明刚刚听说裴雪听从里头捞了个人出来，不由得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p>
——</p>
平安符再多，特调局的干员也不可能多过游客，派发起来实在是个庞大的工作量。何况方才喷水池边饕餮发狂，已经引起了恐慌，等到恐惧蔓延，这个游乐场怕是封不住。</p>
“封不住就不封了。”裴雪听一把拨开头顶上悬着的南瓜鬼脸，没好气地说。</p>
特调局临时征用了喷水池旁边的一家甜品店办公，里面用骷髅头、南瓜和吸血鬼的尖牙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除游乐园外指挥车上的干员，所有人都派出去了，这里只有裴雪听一个人。</p>
裴雪听一边和陆吾通话，一边把头顶上挂着的玩偶抽得滴溜溜地打转。</p>
如今游乐园彻底与外界隔绝，能和外面通讯的只剩下特调局的对讲机。</p>
“你在说什么浑话？”陆吾一巴掌拍在操作台上，满操作台的小灯立刻呼天喊地地叫嚷开，红红绿绿地闪烁不休。</p>
“每个出入口都安排上我们的人，让那些人类游客出去。”裴雪听说，“一个一个地验，一个一个地查，就算慢一点，好歹是个口子。现在满游乐园的惊弓之鸟，你还要把他们跟妖魔鬼怪关在一起，我看你才是疯了。”</p>
陆吾让她夹枪带棒地一顿数落，不由得语塞。</p>
“听我的，开放游乐园信号和网络，广播通知所有人陆续从出口撤离。”裴雪听活动着手腕，“空投武器到游乐园监控中心，我在那里等你。”</p>
“你要干什么？”陆吾警告她，“你可别乱来，我告诉你，这里是京州，不是撒哈拉沙漠深处无人区！”</p>
“我又不是移动核弹，你用不着这么紧张。”裴雪听安抚他，“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人是图什么。京州是我们的地界，他们还想翻天么？这些手段除了让信息科加班，好像也没有什么用。”</p>
陆吾被她的狂妄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p>
“我不跟你说，你让宋小明说。”裴雪听懒得和他解释。</p>
——</p>
“是这样的，陆局。”宋小明不大自在地推了一下眼镜，抱着电脑给陆吾汇报，“我刚刚统计了所有同事上报的处理报告，发现一共是水鬼三十二起，僵尸四十八起，厉鬼二十六起，妖物暴走十三起。”</p>
“我不姓陆……”陆吾抹了把脸，道，“算了，你接着说，然后呢？”</p>
“按特调局的分级来说，真正的A级及以上案件只有两起。”宋小明照本宣科道，“我们特调局对于这类超自然危害事件的分级，是按照邪祟凶险程度、波及人数和目击人数来算的。”</p>
宋小明一锤定音道，“所以，真正高危的案件，只有裴科处理的饕餮暴走和红白撞煞。”</p>
陆吾怔住了。</p>
——</p>
“听明白了？”</p>
裴雪听逆着人流走向游乐园的监控中心，和无数惊恐、惶急、将信将疑的人擦肩而过。他们脸上或还带着精心描摹的妆容，或者只是被泪水泡过的残妆。</p>
游乐园的监控中心兼指挥室是一座灯塔，外头涂装着经典的动漫人物形象。游乐园上空反复播报着游客提前离园的通知，灯塔上动漫人物的眼睛像是掩映在一片阴影里，显得那笑容都阴森起来。</p>
“我是不知道他们想杀我还是想杀檀真，”裴雪听语调轻巧，“不过你应该不至于和我一样糊涂吧，陆吾？”</p>
陆吾闭了闭眼，好久没说话。</p>
裴雪听也不指望他回答，陆吾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只要他不想说，谁也别想从他嘴里刨出来一个字。</p>
“五分钟后武器箱空投到监控中心。”陆吾深吸一口气，“这样的手笔，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你拿着武器防身，我会过来。”</p>
“随你的便，只要你不怕闪到你的腰。”裴雪听懒洋洋地说。</p>
陆吾笑了一声，这是第一次裴雪听听不出他笑声里的含义。</p>
“给你投的有白磷弹和大徵天子剑的仿制品，”陆吾嘱咐她，“白磷弹对付那些小东西或许有用，但对上那个人，你只能斩了他的头，把他的脊梁骨抽出来。”</p>
“听起来是你的熟人啊。”裴雪听调侃了一句。</p>
转眼间，她已经到了监控中心。</p>
嘉年华的举办方老早坐在家里数钱了，留下来加班的都是打工人。</p>
负责人早被今天这接二连三的事故折腾得心力交瘁，蹲在墙角一言不发。几个干员穿着特调局的制服，正站在密密麻麻的监控视频下，见她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p>
裴雪听眼角一斜，目光在那没动静的负责人身上一顿，状似无意道，“宋小明，把我们无人机的监控同步过来。”</p>
宋小明愣了一下，然后果断道，“是。”</p>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了监控室。裴雪听侧身躲过刺向她腰眼的刀锋，抓着那只手猛地砸在仪表台上。清脆的骨骼折断声伴着一声闷哼响起，又一道厉风袭来。</p>
裴雪听抓着手上这人的胳膊，把他整个抡了出去，将那人砸得人仰马翻。</p>
“刷”的一声，雪白的灯光猝然亮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