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灏倒有几分惊诧:“夫人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石英道:“大公子和四公子早就去求了世子夫人,让夫人帮忙说情。”
杨灏似乎不以为意似的:“那夫人答应了?”
石英不由看向杨灏,终究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好说:“大公子和四公子搜罗了些天下奇珍,送给世子夫人,夫人搁不住他们带着内眷做小伏低、日日苦求。夫人想必是被他们蒙蔽了。”
杨灏不怒反笑了:“你不必替夫人说话,她什么人我知道。”
杨灏知道石英还有不便说出的话,但即便不说,他自己也知道她这个夫人身为越侯的女儿,什么没见过,奇珍异宝什么的还打动不了她。那必然是为了她那亲生的儿子,杨灏唯一的嫡子,晋国公的小公孙。
石英当然不能再说什么,不必说杨灏知道,就是他也知道。世子夫人沈氏,虽然出身越州牧府,如今父亲也是侯爵,几个兄弟虽谈不上能征善战,但是于兄弟之间翻云覆阋于墙的内讧却是显示出少有的腹黑手段。但唯有晋世子沈夫人却因是越侯唯一的女儿,自小娇宠珍爱异常,在各州诸侯的女儿中是独一份的天真兼跋扈。她不懂权谋,且从小被捧着,有些自命不凡,别人好话拱几句便十分受用。又爱拈酸吃醋,自她来了,便与杨灏从前的两个姬妾不合,硬说那俩姬妾目中无人,到底打发了才罢。杨灏不愿与她撕破了脸,府中便不置妾媵。他难得看上什么女子,便偶有个略顺眼的,自然有人鞍前马后替他筹划安排,而他不过逢场作戏,并未有纳入府中的。十分有合意的,也只在别院中养着,从不惊动沈氏。那沈氏见他不过偶一为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悄悄安插了人在杨灏身边做眼线,得到的消息却总是风平浪静。
别人都道晋世子杨灏是个清廉寡欲之人,倒是沈氏落了个悍妇的名声。那声名不但在晋州流传,就是越州她父兄也都知道。她几个兄弟于兄妹之情上平平,也不觉得什么。
唯有她的父亲,常常感叹:“总是我太疼她,将她宠坏了。将来不知如何收常”
越侯身边的人,不拘是妻妾,还是她的叔父伯父们,乃至于兄弟,也都说:“她能如此,是我们越州实力雄厚的缘故。那晋世子当年依靠我们得立世子,正该好好待她,才不辜负我们扶持一常别说,那晋世子倒知趣,连姬妾都不敢公然收纳。”
越侯便长叹一声:“你们知道什么,晋世子乃是虎狼之辈。你见他从前在我这里如何乖觉,自去了晋阳,如何英明神武,可见惯会扮猪吃老虎。如今他雌伏,是为将来有一天崛起。这样的人最无情,到那时,我这女儿还不知如何。”
然而越侯说归说,又能如何?他身边的人根本就不信他的话,或者说并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他们大抵觉得杨灏能在晋阳有所作为,那也是沾了越州的光的。且如今已是放虎归山,杨灏固然羽翼丰满,已非他所能控制的,何况他难道还能助别人非难自己的女婿不成?越侯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英雄,自然不会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此时与强大的晋联姻,以制衡虎视眈眈的荆州,如何会干涉晋阳内政,坏了大事。又兼他几个儿子,虽有父亲的手段,却无父亲的格局,十几个儿子分作四派,明争暗斗早斗得红了眼,都是招招毙命的架势。不但几个儿子的外祖家、妻子家牵涉在内,就连他自己的属下也各有表里,他自顾不暇,女儿的事又山高路远插手不便,不过是空发几句感慨罢了。
杨灏容着他这沈夫人任性妄为,自然也是为结两家之好,何况此时他也有诸多内部事宜未能处理干净,不愿多生事端。但就石英看来,杨灏对他的夫人总有几分薄面浅情。凡有些眼光的人都道杨灏无情,但唯有石英知道,杨灏的无情其实也只针对于他有威胁的人,他并非残忍狠毒之人。对于尚且能够容忍的人,他并不轻易动手,不过也仅止于此罢了。石英最知道,他对人的容忍,一旦超过了限度,那下手是从不容情的。
杨灏如果是鲲鹏的话,自然是不屑于与燕雀博翼的,不是因为他没有余力,实在是因为他觉得犯不上。但如果那燕雀偏偏得了意,以为可以为所欲为,那便是嫌活的太长了。
石英暗暗叹着,脸上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世子,雍都那边那里也打听清楚了。那次行刺本是成功了的,威烈将军当时都交代后事了。韩江已经秘密到了那庄园准备主持大事,令狐嘉树都赶着暗中控制了雍都局势。我们的人日夜打探,谁知会被那顾云津给蒙蔽了。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威烈将军竟然起死回生了。”
尽管杨灏对于兄弟掣肘和妻子倒戈一事也都等闲视之,但对谋刺韩高靖失之交臂一事却是掩不住的痛悔:“原本是为了让韩高靖不痛快,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不痛快了。”
石英面有愧色:“都是我判断失误,见他们杀了所有刺客示众,自动曝出刺杀一事,那顾云津又在庄园里日日笙歌。我一时便拿不准,未敢轻动。如果当时放出韩高靖遇刺的消息,或许可以让雍都陷入混乱。”
杨灏摇了摇头:“如果当时韩高靖并未九死一生,你令人放出消息,不是就让令狐嘉树顺藤摸瓜抓住线索,那就白暴露了你多年埋下的眼线。倒是那几个死士,到死也没供出任何信息,这是难得的孤勇死忠。好好对待他们的家人。”
石英咬牙道:“那几个人确实未堕了我晋阳密史的忠义之名。令狐嘉树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到了他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们那几个人端的是铁骨铮铮。”
石英极少会表现自己的好恶,这次却是不遗余力的夸赞手下死士,杨灏听到此处,半日无言,竟也十分动容。
杨灏仰望夜空,讷讷叹道:“谁想那顾云津居然也是个厉害角色,我当初真就认定她不过是韩高靖宠妾,以为她就算有几分隐忍镇定,也是仗着韩高靖事先提点罢了。这也奇了,我分明看他们当日两厢有情,谁知道韩高靖竟也能忍了放着个佳人不下手。”
石英也道:“威烈将军本也不是寻常人,若非世子,别人哪能看懂他。原本一个令狐嘉树就够难对付了,如今还有个足智多谋的顾云津,威烈将军手下不但人才济济,且是铁板一块,不像我们有那么多掣肘。”
杨灏叹恨不已:“难道上天也在帮韩高靖?不然怎么就让他死里逃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