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越州往事
当夜杨灏下令“长乐馆”今日闭馆,专门设宴招待麾下都尉及以上将领,宴后又令此中将领于此终宵取乐。
明月上高楼,无处不生寒。虽是三冬严,此间乐逍遥。
杨灏瞧着经年累月随他征战,如今终得放松的将士,悄向石英道:“一会我退出宴会后,他们必然肆意取乐。这里如有你格外看待的乐伎舞姬,可先行回避。”
石英低声耳语道:“是。差不多的已先行离开了。要不要给几位身居高位的亲信将领专门送几个过去?”
杨灏点点头。如上将军杜平遥虽此次未随之出战,但早已功勋卓著,而此次随战的董宁、陈广等人,都是杨灏亲信。此类高级将领,自不可能在此间于普通将官面前丢了身份,所以石英早已备好人选,只待届时送至府上。
杨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此战拿下重要城邑阏邑,本该要赏;而将领大概皆知退兵缘由,难免心中愤懑不平,杨灏自然也要安抚;再者借此机会,示以恩典。如此也算三角俱全。
酒酣正兴,杨灏方退常更深夜寒,上将军杜平遥等自然也都散了,他们几个大将在此,属下难免拘束。石英以及中护军幕下其他武职佐官等便随杨灏送几位将领回府,已经备好的马车中自然早有绝色女子恭候其中。几位将军见了,心照不宣,便道谢辞去。
倒是杜平遥没急着走,挨近杨灏道:“世子留步,仆有一言,借一步说话。”
石英等人何等乖觉,见杜平遥靠近杨灏,早各自散得远了,默默等候。
杨灏笑脸相迎,因杜平遥乃是他父亲身边大将,便谦谦敬敬道:“上将军请讲,小辈自当洗耳恭听。”
杜平遥忙躬身道声不敢,又道:“世子回来之前,国公已向仆言明粮草延误之事。国公的意思是希望世子顾忌骨肉亲情,不可过分追究此事,国公自然有所处分。”
杨灏瞧着杜平遥,半张脸隐没在灯影里,看不出喜怒,沉默半天方道:“那上将军什么意思?”
杜平遥不由沉吟,终道:“国公的意思虽是不再追究此事。但愚觉得世子当借机弹压,不可使两位公子再掌事务。”
杨灏道:“父亲以做此决定,上将军却另持一端,只怕父亲心中不乐。”
杜平遥笑道:“仆自少时追随国公,自知国公英雄了得,然于妻妾儿女却私情难却,仆从前也谏过,国公也明知其非,然终是不忍。但仆以为军政大事,岂可以牵涉私情。望世子秉持公正,仆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杨灏叹道:“上将军心怀天下,令人敬佩。小子亦想抛却私情,秉公办理,但国公始终是我父亲,大公子和四公子又是骨肉。此事委实难断,容我再想想。”
杜平遥道:“望世子以大事为重。”
杨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杜平遥也便乘车而去。石英这才上前请示是否回府。
却见杨灏摇摇头:“去西河馆。”
石英迟疑着说道:“世子,今夜还是回国公府吧。”
杨灏淡淡道:“我已向父亲说了今夜宴请将士之事,父亲未必知道我中途退席之事。你不必担忧。”
石英只好硬着头皮道:“并不是国公,此前世子夫人已经派人来请过世子了。据府中人报,夫人备了家宴为世子接风,说要送世子大礼,贺世子再建大功。”
杨灏皱了皱眉:“是不是杨治和杨淼两个也都准备好了等在那里了?”
石英见杨灏直呼两位公子姓名,眼见已是厌烦到了极点,也不敢隐瞒,道:“是。”
杨灏道:“派个人和夫人说我今夜要在长乐馆与众将宴饮,明日再回府。”
石英不敢违拗,立刻吩咐下去,便要随着杨灏一同去西河馆,杨灏却笑笑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也回去歇着吧。”
石英起初不肯,但杨灏始终坚持,于是只得唤了那名叫元鲁的亲信戍卫令跟着杨灏去了西河馆。
元鲁是他的名,他姓石,全名是石元鲁,起初是杨灏的私人戍卫令,受到杨灏赏识,近日被推举,担任卫尉辖下的宫门卫士一职,不日便要上任,此时仍未交接,是以尚在杨灏处。他虽级别不算高,但却是常常跟从在杨灏身边的亲信。并且,他也是石英的亲侄子。
临别之际,杨灏忽然道:“石英,这么多年了,在你手上经过的女子无数,为什么从来不为自己物色一个呢?”
石英倒是难得笑了:“世子,为天下者不为家,何日世子成就大业,何日便是石英娶妻生子之时。”
杨灏叹了口气,上马,在苍茫夜色中渐行渐远。
石英目送杨灏在夜色中离去,只见他静静地走在冬夜的沉寂街道上,单从那背影来看的话,与此前在长乐馆中慷慨陈词、文治武功的杨灏是迥然不同的。此时的杨灏在冥冥寂静中,说不出的落寞。
石英不由想起当年,杨灏被送往越州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寂静的冬夜里,已经是下半夜了,却离真正的黎明还远着呢。刚刚过了八岁生日的杨灏懵懵懂懂被人叫醒,婢女为他穿着层层的冬衣时,杨灏尚未清醒过来,犹自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天亮了吗?要去温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