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下车的那片林子便在朱雀镇外,并不远。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已到达。此时月黑风高,秋风吹过,林间呼号,天空中的星子惨淡,乌云压顶,一时间竟多了几分诡异的味道。师爷跟在后面战战兢兢地打哆嗦,可怜他一副老身子骨了,还要跟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瞎折腾。
“主人为何要在夜间查案?难道不怕鬼吗?”风七犹豫了一下,终是看了宋小楼一眼。虽然早就对她的行为见怪不怪,但因她是女子,倒还是多问了一句。
“风七,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了自己的状态,宋小楼顿了一顿,又道:“即使有鬼,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互不触犯,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很多时候,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人心可以有多么肮脏。”轻寒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了宋小楼一眼,若有所思。
“我之所以晚上来这里,是因为这个凶手胆大心细,如果知道官府在调查,一定会回来偷偷毁掉证据。在找出他之前,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宋小楼举着火把,往前照了照,长舒了一口气:“到了。竹九,你在外围把守,其它人跟我进林子。”竹九应声领命,风七拔出刀来,在前方开路,宋小楼和轻寒紧跟其后,师爷和仵作走在后面。
夜间分外静寂,除了风声和踩着枯枝的脚步声,便没有了其它的动静,前方便是古墓。与其说是古墓,倒不如说是一个年代十分久远的坟包,墓碑上的字迹都已经变得模糊,坟包上长满了杂草,只有前方留作烧纸的地方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小洞。宋小楼紧紧地蹙眉,四处查看了一番,又蹲下身去摸了摸附近的土,问道:“卷宗上所说,薛氏夫妇二人的头颅是在这坟包里掘出来的,还有那件红衣衫,对吧?在掘坟之前,这坟可是完好未损?”
师爷点了点头:“不错,这便是大家所传红衣女鬼索命了。若是人为的,为何那头颅会从胡府凭空跑到这完好无损的旧坟里?当天上午发现薛氏夫妇尸体时,胡家所有人都在府内。县衙已经派人查过了,这坟确是历年来就有,不可能一夜之间造出新坟,新坟的土壤也和旧坟绝不相同。”
“原来如此。那这座坟中原本便没有棺材和白骨吗?”宋小楼举起火把细细地看了看已经接近风化的墓碑,问道。师爷闻言摆了摆头:“前日掘坟之时,并未发现其中有棺材和白骨,许是个衣冠冢,这些年来,早就腐烂了。”
宋小楼点点头,脑中却有一个想法几乎呼之欲出,还未开口,却听一人声音醇厚低沉道:“哦?既然头颅在这坟里,外表并无异常,那你们是如何发现这坟里有东西的?如何想到要来离案发现场这么远的地方掘坟的?”
没错,就是这样!宋小楼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却见轻寒公子的目光与她相遇交缠,两人均是一愣,随后都笑了起来。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只能有一个可能。凶手为了掩盖真相,处心积虑地编造出了红衣女鬼索命的故事,他必须让这个故事尽可能流传到众人的耳朵里,才能足够引起人心惶惶。最好传播故事的地方会在哪里?关于女鬼的事情是谁最先传出来的?答案只有一个……”宋小楼微微眯起眼睛。
“酒楼,说书先生。”另一个声音已经紧随而至。宋小楼抬起头看轻寒,心中一悸。原来,在这样陌生的时空里,也有人能如此自然地接过自己的话题,猜到自己的想法,如此默契,如此心照不宣。
“对。从这里着手调查,也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风七,这几日你秘密地去调查一下,看看说书先生那里的事是谁告诉他的。师爷,我想请县衙的人帮忙,这几日内密切注意胡府内的一举一动,派人把守在门口,就说已经找到了可疑之人,为防止凶手再次害人,要密切保护胡家人的安全。此举一出,那人必定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只是,万万不要打草惊蛇。这样一来,即使抓到他,他也一定不会认罪。此人十分狡猾,一来,我们还未找到凶器,二来,密室杀人和这古坟之谜还未破解。”宋小楼说完,林中忽然刮过一阵冷风,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病了?”轻寒公子解下狐裘披在宋小楼身上,宋小楼忙笑道:“谢谢,我没事,就是前些日子落水了,可能风寒还没好。”正说着,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竟是软绵绵地倒下去,恍惚间见有人伸手放在她的额头,语气微微有些厉色:“真是胡闹!烧成这样了还来查案。今日便罢,先回去。”
宋小楼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之前还打算再撑一会儿,没想到病来如山倒,在灵堂又吐了,现在更加虚弱了,这具身体果然需要勤加锻炼。
正这样想着,便觉身体已经变得轻飘飘起来,已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宋小楼伸出手去,那人的长发如缎子一般拂过她的手心,这股好闻的清香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明明是个男人,一头青丝竟然不亚于女子,真让人嫉妒,不知道面具底下又会是什么样子,有朝一日一定要揭开他的真面目……
轻寒听到她无意识地呢喃,竟是忍不住又笑又气。都这般模样了,竟还想着些有的没的。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一会儿觉得她思维缜密,那样专注认真,耀眼得令人不可逼视,一会儿又觉得她的脑子是浆糊做的,竟把他人的难题当成是自己的,非要掺和到这案子里来,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总算放过我这把老骨头了。”师爷一边长吁短叹,一边拍了拍仵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唉,张家小子,你日后也万万不能像那两人一样啊!真是世风日下,有违伦理,这断袖之癖有伤风化,千万不能让自己断子绝孙呐……”
仵作点了点头道:“您放心,就小人摸骨这么多年以来的经验,肯定娶一个腰圆臀肥的女人,好生养!不过说到这里,小人十分好奇,不知这男人和男人……如何行房事啊?像肖公子那般身材瘦小的,他和这轻寒公子房中之事,必然是在下的一方,师爷,您觉得我猜的对不对?”
风七走在后面,默默地听着,半晌才仰头看天,露过两人之时,轻咳了一声道:“嗯,今晚的月色真好。”荒坟之下,林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夜枭鸣叫,竹九抽动了一下嘴角,才跟了主人不久,风七竟也学会了讲冷笑话。
宋小楼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额头上垫了一块毛巾。摸了摸自己的头,竟是已经退烧了。口中干渴难耐,爬起身来,却见清晨的阳光从窗棂里透出来,那人一袭白衣,坐在椅上,一手撑着头,阖眼浅眠,阳光为他的白衣染上了一层金边。
他竟然在自己房里守了一夜吗?宋小楼微微有些动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白墨渊,就没有男人这么关心过自己。只是,白墨渊因为她是宋小楼,可轻寒公子却因为她是肖楼。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醒了?烧应该退了。正好洗漱过后去用早膳,吃点清淡的。”轻寒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宋小楼低下头来,用蚊子般地声音道:“那个,昨天谢谢你了。”
“不必客气。我只是不想有人办案中途犯病,吐在我身上。”轻寒挑了挑眉。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傲娇。宋小楼坐起身来,瞥了他一眼,道:“那个……你先出去,我要换一下衣服。”昨夜看了尸体,又去了坟地,总归是有些不太舒服。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害羞的。”轻寒勾起唇角,眼神狡黠。宋小楼面带微笑,深吸了一口气,不跟他计较:“当然不怕,我只是怕你害羞。”
天真,以为这样就能吓倒她了?古人穿着肚兜又没露点,有啥大不了,比基尼都穿过,这算什么。输人不能输阵势,在古代这种贞操观念下,看谁先熬不过谁。宋小楼冲他扬了扬眉,就像一只气势汹汹的小豹子,然后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当那一小截藕臂暴露在视线里之时,饶是轻寒公子脸皮再厚,此时也被她挑衅的表情吓到了,一时间那如玉的耳根竟然有些微红,然后飞快地转过身去。
“哎呀,这就受不了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宋小楼得意洋洋,乘胜追击。轻寒公子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她道:“自然。若哪天肖兄愿意嫁给我了,在下便亲自帮你宽衣,倒不用你这般麻烦。”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小楼瞠目结舌,轻寒公子已然是轻飘飘地快步走出去,顺便帮她关好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