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感觉嘴里疯狂反着胃酸,他的脑袋里一时间想到夏天泛馊的西瓜烂在水槽,鱼市场里被染红的瓷砖,用刀背一推挤出来的内脏,寄生在鱼舌上的舌虱……

他听见自己艰涩地问“那为什么你把他们称为‘饲料’呢?”

陶先生只是将他拉到一块礁石后方“等着。”

日转星移,夜幕降临,古谷并没有觉得过了多久,这里的天就像拉了帷幕似的一下黑下来。

白天尚有一丝生机,到了夜晚,海风呼啸,蛇鼠夜行,海岸石窟中飞出一片蝙蝠,像烟一样散开。

处处诡诞不经,这时本该无人的夜晚沙滩上,却突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他们披着统一的深色袍子,都看不清脸,对着海的方向做了类似祭拜祈福的仪式后开始撒网捕捞。

一枚明亮的灯泡被举到海面上,像一团鬼火,水面的平静立刻被打破,鱼类粼粼的背脊露出水面,像抢食一样争夺光下的海面。

这是捕捞一些趋光性的鱼常用的方法,但浅水处出现这种大小的鱼未免有些可怕,就像它们一直守在岸边,随时要扑杀靠近的人类一般。

古谷看他们把沉甸甸的网往岸上拖拽,网里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白。待他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却立刻弯腰干呕。

人面鱼!全是之前胖警官那样的人面鱼!

他们肥硕得像白皮猪,滑腻得如同泥鳅,身后还拖着青蛙一样的两只脚,身上比保养得当的女人还嫩滑,没有言语,也没有挣扎,仅有鼓动的腮和张大的嘴,眼珠无声地转来转去。

一网一网的人面鱼被收上来,它们的眼珠子追着光,骨碌碌转过来转过去,像不知生死的幼童。

那些穿着黑袍子的人将这些几天前,或者几个小时前还是同伴的家伙从网里拖出来,一刀、一刀、再一刀地将他们分解成白花花的鱼肉,血侵入沙滩,把灰白的沙石地染成棕红色。

抑制不住胃中的翻涌,古谷跪在地上呕着酸水,血的气味被海风吹散,到他们这里只能闻到一点点又甜又腥的味道。

眼前被泪水浸湿,捕鱼用的强光灯在他的视网膜上形成如梦似幻的光点,泪眼朦胧中古谷听见陶先生平静地解说

“网里的是‘饲料’,岸上的是‘使者’。”

“使者?他们算什么使者?这些鱼,本来都是人……”

争执的声音使其中几位“使者”转过头,向他们俩看过来。

古谷霎时噤声在黑袍之下,使者们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向外蠕动的触手!

这些触手让他立即想起在家做乖巧主妇的阿帕斯,这些人是谁的使者已然是无须质疑的事。

但他们的气场和阿帕斯显然不同,有一瞬间古谷认为自己也要被推进海里,成为一条口不能言,任人宰割的人面鱼。

就在他准备拔足狂奔的时候,使者好像觉察到了什么。

他们向古谷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寻常得像下属工作时遇见上司,地上的鱼和下渗的血,都像工作的台面与器械,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古谷不说话了,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竟然是温水里的青蛙,是为虎作伥的鬼。

那些人的态度,俨然将他等同于阿帕斯,他与阿帕斯早已在自己愚蠢至极的退让与纵容中成了一丘之貉。

陶先生温和的等待着,直到古谷压抑着哽咽问他“那这些鱼肉会被送到镇上……”

“成为愚民的饲料。”

陶先生丝毫不介意古谷之前对他的出言不逊,好声好气地解释着“他们明天的餐桌上,就是原先镇上和蔼可亲的警官先生。”

他冷静地注视着古谷背过身,蹲到他的脚边,很快又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半蹲下来拍拍古谷瘦削的背脊,和风细雨地反问他“你和那位大人在一起时,吃了不少肉吧?”

古谷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他一身冷汗,嘴里是发苦的酸臭味,指甲在颈侧和手臂上抓出渗血的痕迹。

陶先生完全不嫌弃,抓住他的手腕,将古谷提起来,与他对视,黑暗中两人的眼就像天上的星子“我从没有说过我姓陶。”

他话说的隐晦,但古谷奇迹般地读懂了,反握住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我要逃!我要逃!求你,求……”

相比之下陶先生冷静得吓人“只要你按我说的做。”

显然眼前这个几面之缘,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掌握着足以拯救他的办法。

明明看到希望,古谷却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痛苦,只是不停地流泪,就像要把之前忍回去的泪水,都在阿帕斯看不到的地方流干。

他再次感到脖子后面的伤口突突跳动着,那朵昳丽畸形的花朵兀自盛放,而他只想发起疯来,将它连根拔起,哪怕它的根基连着自己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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