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先生让他看见了自己想让他看见的东西,也没有过多停留。

俩人匆匆离开海滩,古谷不愿意回到有断指的公寓,只肯坐在小镇公园的长椅上。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呼吸这个沿海小镇里泛着海腥味的空气。这随时让他联想到长着人脸的鱼用那双悲哀的眼珠盯着他,被斩成肉块。

看他神情恍惚,陶先生起身往外走,古谷像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亦步亦趋地要跟上前,却被陶先生按回椅子“这里很安全。”

不多时,陶先生就带着一杯冒热气的饮料走过来,把那杯东西塞到古谷手里。

古谷受了莫大的刺激,现在神经紧绷,差点把这杯来历不明的东西扔出去,这里的水龙头里都流淌着淡化海水,所以他连这里的水都不想喝。

一想到那是浸透人面鱼血液的水,是成为饲料的水,鱼的粘液、排泄、呼吸全在海里,古谷哪怕哭得嗓子冒烟也不想咽下一滴水。

陶先生叹息“喝吧,它要求我照顾你,你的身体状况太差会被带回去。”

古谷呜咽着像淋过雨的小狗,闭着眼艰难地一口一口啜饮,他听见面前的男人问他“你身上有标记,要离开它,你要付出代价。”

陶先生用审视的目光注视他,这让他不太舒服“你被它养得很好,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生活,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吗?”

一定要离开阿帕斯。

这本该是一切的目的,一切的伊始,和一切的终结。

古谷感觉自己的嘴唇像是被这杯饮料黏住了,他明明该毅然决然地说“愿意”,这两个字却仿佛有千斤重。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是因为阿帕斯媲美世界上最好的床垫,只是膝枕很硬,还是因为它最近一次做的排骨比上一次更好吃,亦或是它有幸成为古谷弹唱表演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观众……

第一次撒娇、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共进晚餐……他只是个青涩的演员,早已经被禁锢在角色里。

人的一生本该有很多朋友,很多亲人,深爱的家人与相伴终生的爱人,但这些古谷都没有。

他在过去每一个寂寞的时刻都欺骗自己这些事无足轻重,只要有足够的钱和佣人,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就像蝉即使一直鸣叫也会冻死在深秋的夜晚,古谷不断给自己喂精神欺骗餐,没有到饮鸩止渴的程度,却也一直难以裹腹。

过去的十八年,他饥肠辘辘,饿到前胸贴后背,饿到麻木萎缩,对感情感到饥饿,这是多怪异的事情。

无论是友情也好亲情也罢,只要让他吃一点感情的残渣,那怕是假冒产品或者垃圾食品,也能让他回味很久。

古谷的沉默让陶先生第一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看到愚民与饲料就彻底崩溃,连放弃好生活的勇气都没有。”

他直白道“小少爷,你也想成为饲料吗?”

古谷下意识反驳他“不会,它没有那个意思……”

“想养出最好的牛肉,要给它们最好的草原,自由的活动,牧民还会给它们播放音乐,像对待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伺候他们。”

陶先生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宣判“你是它的高级食材。”

古谷胡乱地摇头,陶先生一反常态地走近他,堪称冒犯地去抚摸他后颈的标记“上好的牛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编号。”

他意有所指地用力摁压那块疤痕,古谷不自在地偏过头。

陶先生转而又叹息着从后颈摸到古谷湿漉漉的下巴尖儿“你在哭什么呢?”

古谷这才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淌了一脸的泪。

“难道你喜欢它?”陶先生残忍地指出“那些饲料曾经也是它的信徒,它获得过太多爱与信仰,不会因此善待你。”

他凑到哭成一团的古谷耳边低语“在你来之前,它养过很多像你这样的高级食材,你猜他们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