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览进行期间,除了一楼的策展区域,楼上的空间亦同步对外开放。
二楼由原创设计买手店承租,陈列珠宝配饰相关。三楼则是cafe,卖原豆很一般但要价很敢的咖啡,以及只有一种口味的华夫饼。裴燃坐在露台上的吊椅,饮了半杯冷萃,心想门票没赚到的钱,估计都卯足劲儿要在这里补回来。
三楼以前是裴燃的房间。
实用面积比二楼父母的卧室要小一些,但有一个宽敞而明亮的阳台。顶上原本还有一个尖尖窄窄的小阁楼,将她的房门往另一方向拉,会出现一道隐藏的、向上的木质阶梯。
现任屋主将上下空间打通,挑高层顶,抹去了阁楼的存在。
日光充沛的午后有好闻的味道,植物晾晒在风中,少一些清晨的酸涩感。
裴燃望着头顶的玻璃花窗,在光线折射下发出耀目的光,心不在焉地想起贺照群最后一次上来的情形。
是他念高三的深冬。
岛城的冬季很短,但常常有雨,又湿又冷的感觉种在身体里,仿佛被晾不干的抹布捂住口鼻,令人无法畅快呼吸。
当时裴燃的寒假还没放完一半,高三的学生早早收了假回校冲刺第二学期。
裴国平在弟弟裴国卫的陪同下,去省城常规复诊,裴燃照例独自在家度过三四天,饮食有时自理,有时拜托贺家奶奶帮忙照顾。
那天午后她窝在阁楼里昏昏欲睡,听见敲门声,不是很情愿理,安静少时,又听见贺照群喊她的名字。
少年时的贺照群嗓音虽然也沉,但没那么哑,语气不急不缓,让人不知道是该拖延一会儿还是马上回应。
裴燃惺忪双眼,裹紧身上的法兰绒长毯,邋邋遢遢地光着脚下楼开门。
贺照群黑衣黑裤,穿一件微微粘毛的羊角扣大衣,手里拎着保温汤盅站在门前。
裴燃看了他半晌,问“你逃课?”
贺照群身量很高,挡住门口不让冷风灌入,但身上沾着湿意,看起来也并不那么暖和。
“放假。”他说。
“哦,今天只上半天。”裴燃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星期六。
他们兄弟两个高考生,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她又病怏怏地歪着,不怎么过去贺家蹭饭,彼此之间已有好几天没碰过面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明晖哥哥呢?”裴燃挨着他的肩膀往外张望,没见有其他人。
贺照群抿了抿唇角,把她的脑袋拨回去,回答道“他有球赛,晚些回来。”
裴燃被风刮得直打冷颤,也没什么兴致接着往下问,抱紧绒毯转身往屋里走。
“好冷,你先进来。”
屋里没有暖气,其实不比户外温度高多少,但好歹有瓦遮头,能避一避风,窝在沙发里烤电热汀也还算舒适。
贺照群将带来的保温盅放在桌上,原本想打开倒给她喝,见洗碗槽还堆着几只脏碗,又顺便先将碗洗了。
“外面下雨么?”她懒懒地窝着看,才发现他好像淋过雨。
贺照群“嗯”一声,将外套脱掉,露出质地柔软的高领毛衣,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提醒她“你阁楼的窗没关。”
裴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又轻又软地抱怨“就为这个敲我门啊,打电话说一声不就好了。”
贺照群抿着嘴唇没作声,跟在她身后慢吞吞地上楼,安静几秒,又解释说“奶奶下雨腿疼,让我过来看看你烧退没退。”
裴燃走在前面,闻言回过身,站在比他视线稍高的阶梯上,异常乖巧地低了低头。
“应该退了吧。”她有些不确定地咕哝道,“头不晕了。”
她突然靠近,浓密的睫毛往下垂,连鼻梁处淡淡的几点雀斑都看得清。
松松垮垮扎着的丸子头,有几绺碎发散乱,贺照群略微迟疑,伸手帮她别到耳后。
他的手因为刚刚冲过冷水,掌心没有平常那么热,覆在额头上温度刚刚好,像干燥又柔软的冰块,令低热发烧的裴燃感到很自在。
然而他很快就将手抽了回去。
“好像还是有点烧,体温计呢?”贺照群往后退了一层阶梯,清了清嗓子,眼睛专注地看着墙脚一处霉斑。
裴燃回答说“在阁楼。”
她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好像一切被需要的东西都会选择放在阁楼。
贺照群看着铺在地板上的被褥,问她“怎么睡在这里?”
“这里晒得到太阳。”裴燃穿着厚厚的睡眠袜,忍不住打了个哈哈欠,忍耐着不要现在钻进去。
贺照群说“你房间也晒得到。”
“这里离得近一点。”裴燃说了个不像理由的理由。
阁楼的彩绘玻璃窗是向外推的样式,裴燃自己关要搬矮凳,贺照群可以轻松地伸手收回来。
关上窗,滴落的雨声瞬间隔绝于外,听觉仿佛蒙上一层薄纱,注意力全被集中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
当时用的还是老式的水银温度计,测量需要几分钟时间。
裴燃盘腿坐在地板上,贺照群站在窗边。裴燃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很重,可能是因为生病,闷在鼻腔里,嗡嗡的,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让贺照群这样近地听清。
最后测出来375c,贺照群蹙着眉看刻度,又摸了摸她额头,说果然还是有点低烧。
裴燃有些丧气,缓缓眨了眨眼睛,睫毛蹭过他掌心。
“药呢?”贺照群问他。
“我困了。”裴燃不想吃,撒了谎。
贺照群看了她半晌,告诉她困就先睡,楼下放着奶奶炖的苦瓜排骨汤,清热败火的,醒来记得吃。
“药也记得吃。”
贺照群低声说罢,留她一人,起身欲走。
恰在此刻,暴雨崩落。
雷声在云层背后翻滚。越来越猛烈的雨滴砸在彩绘玻璃上,随后一阵铅灰色的风暴吞没了窗外的视野。
裴燃将阁楼的油汀取暖器温度调高,把身上的绒毯给他,自己窝进软绵绵的被褥里。
“你等雨小一点再走吧。”她小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