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自靖都回来后,顾辽的身体便更差了,召了随行军医来看,也只说是病入肺腑,时日无多。
但他不愿再回宅院,每日只待在营中,和儿子、和将士们同吃同住。
顾凛了解他老爹,他不愿做什么,便是谁来劝都无用。
但瞿戎来犯之前,顾凛每日又多了一项任务,便是看着他老爹喝药、睡觉。
顾辽总归是闲不下来,就算军职被顾凛全全夺去,每日也要穿戴甲胄前去营前巡视将士练习。
不知何时,顾凛再看顾辽,发觉他的脊背已不如之前坚挺,发丝长须以极快的速度尽数变白,甚至于提刀手都要晃两晃。
他的父亲,在他尚未准备好的时候,已经老了。
顾凛每每看到顾辽不再矫健的步伐,都需极强忍,才能将劝阻的话语吞下。
儿时,顾辽时常告诉他们,顾家儿郎将来皆是要以山河作枕、苍天为被,血肉战死在战场,魂魄也要守得故乡安宁。
他父亲征战一生,为百姓安康,为河山无恙。
“爹,明日便是除夕。”顾凛给顾辽端了药。
顾辽深深呼出一口气,意料之外地说:“爹已经准备好了。”
“嗯?”
顾辽自床下提出几坛酒,顾凛认得,那是他母亲在他爹第一次出征时酿制的酒,以草药如酒,入口辛辣微苦,却能驱寒添暖。
在顾凛第一次作为主将带军出征前,顾辽提了一坛,一家人围炉而坐喝得痛快。
“爹,你什么时候弄来的?”顾凛看了许久没忍住露了笑。
顾辽抓了一把胡须,“你们在前训练时,我让老谢回院里带来的,明日召集将士,我们一同畅饮。”
顾凛嘲道:“你这会儿怎么这么大方了?”
“你爹什么时候不大方了?”语毕,顾辽便开始大笑,笑的胡须乱颤,笑到眼窝盈满泪花。
卫舒锦酿这酒便是望他凯旋,此时正好应景。
近日将有大战!而顾辽望众君凯旋!
除夕之夜,晋奉城中灯火通明,鞭炮齐鸣,屠苏酒香万里,孩童欢笑嬉戏,一片喜气团圆之态。
而战营中,众将士聚集在帐前,每人手中皆持一碗烈酒。
顾辽站在队前,腰板挺得尤其直,他道:“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诸位将士跟随我顾家已久,我顾辽今日便以此酒敬诸位,望诸君每战皆能平安凯旋!”
语毕,顾辽仰头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诸位将士高声吼道:“凯旋!”而后跟随饮下烈酒。
酒液滑过咽喉,呛得顾辽猛烈咳嗽,身体却越发暖热。
夜间,顾辽与顾凛前去跑马,寒风于耳侧呼啸而过,夹杂着如刀刃一般的霜雪,划过顾辽裸露的手背、脸颊。
至山顶停下,顾辽调转马头,望向东边。
顾凛原不解,但看过去才知,站在这里正好能望到晋奉城。
“阿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你弟弟了。”顾辽故作轻松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子?”
顾凛嘴角抽了两下。
他不是没有喜欢的姑娘,只是去提亲的时候,那姑娘家人怕她守寡,便没有同意。
他也不着急,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他已而立之年。
顾凛与那姑娘也偷偷见过几面,知道她为了等自己,不惜以死相逼于其父,至今未嫁。
顾凛将人搂在怀里,隐在月光不及的地方亲她。
他说,等退了瞿戎便来娶她。
“不急,”顾凛算了日子,应等到入夏时分了,“明年先把你儿媳娶回来再说。”
听此,顾辽笑得更是开怀,“行行行,还是那个孟姑娘?”
“对,”提到自己心爱的姑娘,顾凛脸上愈发滚烫。
“可惜你娘和阿晏看不到了,”顾辽仰头望
向天际,深深呼出一口气。
“爹,你……”
顾凛断了话语,顾辽也不再应答。
顾辽深知自己已大限将近。
但病痛加身何妨?奸臣当道又何妨?他站于战场,便会摒弃所有全力奋战,直至身死。
不为彪炳千秋、不为名流青史,为将者自该如此。
“走吧,”过了许久,顾辽才缓缓道,声音无端哑了几分。
瞿戎终是来了,此次集了全部的力量,气势振奋恢宏。
他们像是知晓了晋奉所有布防,一路杀伐决断,顺利至极。
只两天,瞿戎便逼着辽国将士退至一营前。
仿佛就连上天都站在瞿戎那边,一营很快显出沦陷颓势。
“爹,您先回城中等待援军,我先在此驻守。”顾凛决绝道。
战场上不容犹豫,顾辽虽担忧,但顾凛确实比他更有优势。
“定要小心!”顾辽神色凝重,不舍道。
只嘱咐了一句,顾辽便率一队人马回城,城中尚有两千兵,只望援军快些赶到。
顾凛不及看着父亲离开,便赶忙来到阵前,率兵继续抵挡。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数,就算他们能防得住敌人,又怎能防得住自己这边的算计?
说什么天算,这绝是人为!
自己已无反败为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