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戎于阵前叫嚣着,顾凛只能背水一战。
“父亲,阿凛定不负家训!”
顾辽来到城楼之上,心中明明已经预见了结局,却仍要踏入敌人与自己所守护之人一同设的陷阱之中。
他已命城中百姓撤出,希望能保全众人。
“老谢,迅速召集城中将士,誓死守城!”
“是!大帅!”
只六个时辰,瞿戎的马蹄便踏碎余雪至城外。
顾辽目光死死注视前方,算着时间冷静挥手,“准备!”
待瞿戎靠得更近些,顾辽却再也无法去发下一条指令。
瞿戎阵前押送着一个人,那是……卫舒锦。
卫舒锦!
为何会在他们手上?
顾辽目光隔着天地与卫舒锦相交,作为一军主帅,顾辽自知应不悲不恸,但爱妻身陷囹圄,他怎会不心痛。
瞿戎以卫舒锦要挟顾辽,卫舒锦却远比顾辽想的要坚韧。
她似是看出了顾辽的犹豫,目光愈发急切。
顾辽没有降,沉吟许久下令直接放箭,剑阵与投石机暂时压制了瞿戎的攻势。
但顾辽亲眼看着韩玹一剑刺穿了卫舒锦的心脏。
他不过想护佑国家万民,却不知究竟挡了谁的路,竟遭人如此暗算。
援军不会到了!
顾辽突然想笑,他实在想不通,那些人为了除他,竟不惜将国土拱手相让,让敌人肆无忌惮地侵入土地。
那他们顾家一生所求究竟又有何意义?
一日后,援军未到,晋奉城中两千兵只余一千不到,箭弩也已用尽,他们当真是到了绝境。
瞿戎终于如愿,破开了晋奉城门。
背水一战也罢,无人支援也罢,尽管败局已定,顾辽却无畏地带兵杀出。
晋奉将士皆是好儿郎,虽知命运,却依旧要为之一搏。
瞿戎现下的兵力几乎是他们的十倍,在这不可能逆转的战局之下,晋奉将士依旧奋力厮杀,左手断了便用右手继续挥砍,脖颈断了便与身前敌将同归于尽。
硝烟弥漫,黑云遮天蔽日,呜呜咽咽地下了急雨,地上瞬间血流成河,遍是断肢死尸。
顾辽挥刀的力道已不如年轻时强劲,不久便也身中数刀,左肩还插着一只箭,被他生生拔出。
“顾辽,你还在拼死抵抗什么?”韩玹出言嘲讽道。
顾辽应
声,“朝廷不求国土安宁,但我仍愿百姓安康,除我身死,否则尔等休想踏入晋奉。”
韩玹嗤笑道:“顾大将军,您看看身边,哪里还有你辽国的将士,你是想拼一人之力挡我数万大军?做梦!”
顾辽未语,耳边的呜咽风声与将士的痛呼呻吟似尽数消失,他尽全力挥刀砍向韩玹。
韩玹躲避不及,盔甲生生被划出一个口子,也伤及了皮肉。
顾辽正要继续,正前方突然射出一支弩箭,直直射穿了他的左眼,一声头骨碎裂的声音之后,便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鲜血瞬间喷涌满面,顾辽没了气息,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
“尔等宵小,纵我今日身死,魂魄亦不散,我会继续守着辽国疆土,至千秋万代,不散不灭。”
无论皇城土地何等倾世繁华,亦无论山川大漠何等辽远壮阔,自此,皆归平静。
瞎了眼的将领尸身留在了乱葬岗,魂魄却当真如他所言,归于故处。
历经数百年,人间已没有了人皇,“晋奉城”也更了名,但老将依旧记得断气前自己看到的天空。
那是他故乡的天空,辽远无边,湛蓝清澈。
……
讲到最后,顾辽的声音变得轻浅,像是困极累极之态。
众人沉默了许久。
宋煊原也只是静静听着,后心中却愈发气愤,顾家明明满门忠义之士,最后却为何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后下意识向方暮舟那边偷摸看了一眼,方暮舟神色如常,但眉心始终不得舒展。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是老头子我故事讲得不好听?”顾辽总爱逗趣别人。
宋煊见无人话语,便故作轻松道:“哪里,顾将军故事讲得动情,我们难免深陷。”
“数百年已过,我哪里还是什么将军,孤魂野鬼罢了,又有什么可悲可叹的?”顾辽自嘲道。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魂魄灵体也稍稍浅了些。
方暮舟没有说话,默默调动灵力探知。
顾辽的魂魄已经在此数百年,本就没了转世轮回的资格,又被荏略夺舍许久,遭魔气侵蚀,难以逃脱魂飞魄散的结果。
看方暮舟的神色,众人便已知结局,唯独顾辽满是轻松惬意之态。
顾辽说:“丧气什么?死了多好,我还能与舒锦见上面,她估计在阎王殿等了我几百年了。”
“顾将军,黄沙埋忠骨,您早该安息的!”方暮舟垂眸说道。
“嗯。”顾辽不及再多说些什么,魂魄便开始消失。
最后散作点点荧光洒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明亮似是与他们道别。
待所有光亮消失,方暮舟才缓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