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者给了我还算满意的生活。”波迪说。他接着沉思默想,雅莱丽伽知道他给出的理由只是一部分。但当波迪再次打破沉默时,他不再回答这个问题。</p>
“我想我和你没有冲突。”他说,“你和那人有个孩子?他在你有孩子时抛弃了你?”</p>
“现在你的思路又成了一个下流的人。”</p>
“我知道你在打听一个孩子,和那人长得差不多。我也碰巧听见你船上长翅膀的那位说,那孩子正在进行一次复仇。”</p>
“我从未认识过那个人,也不知道那孩子和他的关系。不过我确实也在找他,因为他在外头犯下了一桩罪行。”</p>
“所以你要来抓捕这个罪犯?这又是一桩闲事?”</p>
波迪笑了起来,转头看向雅莱丽伽。忽然间他的神态凝固了,不太自然地盯着虚空。雅莱丽伽转过头望望身后,只看到覆盖着冰霜的发光石峰。</p>
“没什么。”波迪说,“是我太紧张。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既然这里没能找到你要找的孩子,我猜你是要继续向下?”</p>
“你们不必跟来。”</p>
“我当然得下去。那人,他说他死了,我却不太相信。我要亲眼去看看,就算没有尸体,那也得走上一段路。你用不着管我,我在韵律病这事儿上比常人要有耐性。而如果我死在途中,那是我自己的运气。”</p>
尽管他这样说,雅莱丽伽并没打算置之不理。当波迪走下石坡,去山脚下漫步散心时,她又回到了那栋僻远而简陋的独屋内。</p>
她穿过曾经摆放着医师的白纸堆的桌子,伸手抚过上头的积灰。然后她走到医师过去常常坐着的角落。在那里有全屋唯一的坐具。倘若札的描述不假,在医师居住于独屋中的岁月里,这屋子从未设置过第二个坐席。来访的客人们不论老少,都只能站着和医师交谈。那自然不是正常的待客之道,但能走进屋门的人大多也愿意容忍这点。</p>
关于这个怪癖,衰老的札为他尊敬的长辈做出了一个相对过得去的解释。他认为医师之所以这么做,正是不希望外人在他的屋子里久留。鉴于他们必须站着和他说话,就只能尽可能快速地把正事交代完,而不是东拉西扯,做些无用的客套把式。</p>
但那并不是医师总是坐在角落的理由。这屋子里最大的秘密,札是在医师亲口指出后才终于发现,而雅莱丽伽几乎是走进屋内的前十分钟里便注意到了。</p>
一扇相当隐秘的活板门,从屋子建造的最初阶段便已存在,正在医师平日里所坐的位置上。门后是一段迂回向下的岩石阶梯,平整又宽敞,几乎不像是通往地下工作室的道路。这段路途中不会遇到任何风险,因为医师临走前已拆除了所有的安保设施。同样他也取走了那些不适合被他人观看的东西,只剩下一些金属雕塑。这些雕塑,据医师的解释,那不是他自己亲手做的,而是自动化工具精细测试的遗留物。</p>
他本打算将之销毁,最后却留下了一部分。他特别提醒札,如果某天一个耳朵畸形而没有头发的人出现在札眼前,就立刻把对方带到这儿来。倘若那没有头发的人向札发问,也不要有任何的隐瞒。事实上不管是谁,如果有人向札打听自己,他都建议札据实回答。</p>
雅莱丽伽穿过一排由晶振石微雕的、像是不老者基地的指尖模型。一张能摆在桌上的石质三维世界地图,山脉、河流、地底洞窟与人类聚居区都清晰可辨。一个被半剖开的等比例金属人体模型,向她展示了本地人那独特的脏器形状,尤其是耳朵内的滤音膜分层。在旁边的石板上,他用一套联盟的化合公式语言解释了这种滤音膜是如何在母胎中逐渐成型并自我调整,帮助胎儿适应自己的出生地的。</p>
她绕开这些精细得有些恐怖的雕塑,去看工作间最深处的东西。在左手边的角落,是十几座闪着黯淡虹光的铋金黑塔。它们高低不齐,最多只到雅莱丽伽的胸口。没有门窗,像是由无数完全相同的小方片垒成的。当医师多年后回到这独屋里时,他总是站在这片区域附近,一边注视这些黑塔,一边和札交流。那时他似乎变得更加无所不能了,有时札甚至还没来得及打手势,他就完全清楚札想问什么。</p>
在这座铋金塔雕之城的另一侧,自紧贴地面的底座上拔起一株同样材质的铋金花树。它是这工作室内最大的一样摆件,雅莱丽伽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那些栩栩如生的枝叶与花蕾。制作者巧妙地控制了氧化的程度,使雕花的颜色比枝叶更为富丽。而枝干粗糙的表面,以及叶片上每一根脉线的走向也全都清晰可见。正是雅莱丽伽伸手可及的某个位置上,一根树枝明显地折断了。那丢失多年的枝头在行尸走肉般的不老者手中搁置了一百多年,现在则被雅莱丽伽静静插回原本的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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