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咳......嘿1
郑国国都新郑的夜晚,皇宫内传出一阵阵号子声。
皇宫花园内灯火通明,绑在廊檐椽柱上的火把滋滋作响。园内所栽奇花异树都已被踩踏、柯砍得倒伏败坏。花园正中央有一个五丈见宽的大坑洞,坑洞周围的浮土上散落着数十把镐、锨等开挖工具。坑洞外沿,三五十个赤膊的兵士,肩上拴着粗大的麻绳,正从坑洞中死命向外拖拽着某物,看上去十分沉重。从洞内延伸出来的麻绳深深地勒进周围的浮土。兵士们的肩膀上也勒出了血迹。
另有十几个兵士推着独轮车,来来回回向花园外运送着浮土乱石,好不忙碌。
麻绳缓缓向坑外牵引,来不及被运走浮土纷纷滑落到坑内。花园一角的廊檐下站着十个卫兵,金铠银胄,一看便是君王亲兵。亲兵五五分立两旁,从中间豁道看去,两个高大人影站在廊檐底下,灯火摇晃、夜色浸染,看不清里面人物的相貌。只隐隐约约借着灯火反光,看到一个身材匀称的人头戴玉旒冕冠、身着镶金冕服、腰系紫色绶带,华丽非凡。旁边一人稍矮,但肥胖宽大,长袍峨帽,手持玉圭。料想两人应该是一主一仆。
突然,两人同时微微一震,向前半步,望向坑洞中。肥胖者好似想到什么,又退了回去。
只见坑洞中随着麻绳的拉拽,隐隐潺潺,有个黑影冒出了出来。几个正在坑洞边给独轮车独轮车里上土的兵士,立时看到此景,顿了一顿后,继续埋下头上土,不敢吱声。
肩扛麻绳的兵士似乎也感应到,有几个扭头一看,禁不住惊喜地尖叫出来:
“快!快!弟兄们!出来啦1
其他拉绳的兵士们听到叫声,为之一怔,腾出手来齐刷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又一阵号子:
“嘿咳嘿......嘿咳嘿......嘿咳嘿......”
拖拽的力量大增,黑影渐渐露出真容。
先露出来的是一个黝黑的脊背,状如牛身,脊背一端有一大团鬃毛。随着麻绳上提,顺着鬃毛看去,赫然有一个似虎又像狮的硕大脑袋!不同于狮虎的是,脑袋额头上有一根黑得发亮的扁直锥角!
众人不敢松懈,殊不知肩上勒出的鲜血已顺着麻绳缓缓向下流去。
“禀报君上!天黑前臣已下坑洞查验,并祥查古经,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此物名叫獬豸。”肥胖者屈身,向着头戴冕冠者说到。
“哦?还有这等奇事?寡人曾听说,獬豸者,律法之兽,能分曲直、辨忠奸、断阴阳。若王侯将相遇之开鸣,则能行正大光明、清平公正之事。可惜它不是活物,无法吼叫,不能印证寡人欲兴王师之愿。”说话之人,声如洪钟、中气十足,正是被后世誉为“春秋小霸”的郑国国君,郑庄公寤生。旁边的肥胖者名叫祭仲,与齐国名相管仲同名而不同姓,原本有资格跻身“春秋八大神相”,但是因后来贪图名利、败于“子犯和钟”之下,被后世落眩
郑庄公出生时难产,脚先出、头最后,与正常婴儿相反。其母姜氏痛得几经昏厥才生出来,差点产厄而死,也因此厌恶这个儿子,取名寤生。
祭仲想问寤生准备怎么处理这个被他称之为“不是活物”的獬豸,于是说到:
“君上博闻强记,臣汗颜!不知君上如何......”
正待祭仲询问时!忽然,獬豸周身射出耀眼白光,刹那间照得整个花园如同被刷了一遍白漆!众人不忍直视,双眼刺痛,纷纷遮眼。
等到再睁开眼时,刚刚还在拖拽的兵士们,已经七零八落,十几个掉入坑洞之中,十几个躺在地上呻嚎,还有十几个已经血肉模糊!
獬豸刚被拽出来时,所有人都忙于揣测,包括拉拽的兵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些兵士肩上勒出的鲜血慢慢顺着麻绳,渗到了獬豸身上!
龙生九子都个个不同,何况几十个异父异母的兵士?这些人中,自然免不了有善也有恶,有忠也有奸,有孝也有不肖,有义也有贪婪。当这些百态横生的血液一齐灌注到獬豸身上时,对于这种严苛、精明、刚健无情的神兽,哪怕只有一丝的歪思邪性,也能瞬间激发它的灵宇,使之复活!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看向坑洞,发现獬豸已经不见踪影。正纳闷间,廊檐顶上两注炽烈惨白的亮光扫向花园中,众人被一一扫过,受不住强光,又依次抬手遮眼。
少许,亮光稍减。众人循着白光抬头望去,赫然发现獬豸就在屋顶!
獬豸仿佛是因为封印了万年,浑身酸痒不迭,正摇头晃脑、张牙舞爪,兽身一阵“啪啪”作响。正待众人哑口发呆之际,突然獬豸如铜铃般大小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廊檐一角。
可怜那十个亲兵何时见过此等场面,本已受到惊吓,地上还躺着十几个同袍血肉模糊的尸体,此时再被獬豸双眼一审,心中发麻,顿时腿脚一软,纷纷瘫坐在地。
就在此时!獬豸双眼白芒大盛,瞬间花园又如白漆泼洒,神兽向下一跃朝着廊檐里的寤生和祭仲扑来!迎面之风将寤生冕冠吹落,寤生抵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再看祭仲却纹丝不动,头上峨帽不仅不落,周身长袍由内向外鼓动翻卷,有如天神临地。
电光火石之际,獬豸已到面前一丈有余,祭仲一手执圭挡在寤生面前,宽大的袍袖飞舞,将寤生护得严严实实。另一手扬起,凌空结印,大喝一声!
“呔1
祭仲所结印符朝着飞扑而下的獬豸射出一道与獬豸两眼相同的白光,直抵獬豸独角!獬豸双眼光柱同时也射向印结,三注白光交相辉映,亮瞎人眼,花园内更不能视物。众人再一次蒙住双眼,动作稍慢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双目血流如注,恐怕是保不住了。
獬豸一顿,与祭仲隔着三注白光,一人一兽就这么支撑着,除了乱闯乱撞的惨叫声,时间仿佛顷刻停止,白色余光反射直达云霄,天空中也分不清星星月亮。
过了良久,只听“咔嚓”一声,祭仲双腿微微一抖。
“祭国师无恙乎?”郑庄公寤生面前被祭仲袍袖所掩,并未受到强光直接照射,但也不敢透过袍袖直视,眼睛一直盯着祭仲身后。此时听到咔嚓之声在身边响起,又见祭仲双腿微微一颤,担心祭仲被獬豸所伤,便关切地问到。
换作平时,君王问话,祭仲不敢不答。但此时千钧一发之际,根本不暇他顾。心中默念符咒,暗暗激发体内几十年修为之神宇。
祭仲此时并未明显受伤,刚才的咔嚓声是由于脚下石板长时间承受神力相持,开裂所发出的声音。祭仲本已通红的脸颊转而发紫,在白光照射之下,竟变为乌青色。
“啊......呔1祭仲再一声大喝!
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嚓”!这次咔嚓声的来源似乎比刚才要远个一丈两丈。郑庄公寤生听在耳里,疑在心里,不明所以。
就在此时,花园内房屋轮廓、人影灯火,朦朦胧胧渐渐可见一二。
继而,祭仲与獬豸之间的三注白光瞬间熄灭。獬豸一翻身,又飞上屋顶,一改之前凶神恶煞、生吞活剥的神情。两只大眼眨巴眨巴,脑袋摇来晃去,东看西瞄,模样甚是憨萌,实如猫狗。
仔细一看,原来是头上的独角不翼而飞!
獬豸鼻孔外翻,喷着粗气,在廊檐顶上来回踱了几步,似乎还心有不甘,甩了甩脑袋,牛尾一卷,一飞冲天,消失在深夜的天空中。
再看祭仲,面前印符缓缓散去。双眉紧锁,两眼紧闭,双手合十于胸前纳收神宇。
“哇1一口暗红的淤血从祭仲口中喷出,溅到地面一丈之外!地面应声白芒一闪,众人又是一阵尖叫,白芒一闪即逝。众人旋即恢复平静,围上去一看,赫然有一根像直锥一样的兽角插在浮土上!
“传御医1寤生扫视众人,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退后垂首。刚才瘫软的亲兵中有两个,连滚带爬的去寻御医。
“恶兽已逃,国师暂且休息,待御医诊断疗养。”寤生边说着,边挥手示意亲兵过来搀扶。
“君......君上......臣......无大碍。此兽沉寂万年,适才刚刚苏醒,神力回复仅百分之一二,如果......如果......咳......咳咳......”祭仲刚才一战,几乎耗尽平生积攒之神宇,只觉体内空乏虚脱,整个人像掉进了无限虚空之中。然而,君王几番关切,实在不得不压着喉咙里上涌的那口老血,搭上最后半口气来回话。
“国师勿要再多言,待恢复元气,再议不迟。”寤生说着,将自己的手搭在祭仲刚才护着自己的那只胳膊上。
祭仲点点头,不再回话,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插在浮土里的兽角。
正在此时,御医来到。
寤生待众人散去之后,捡起兽角,仔细端详。正如后人所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