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白蛇说】(二):误入尘网(1 / 2)

陈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三岁的小孩子能听懂什么呢?

谁知道白蛉竟然挺聪明,把自己鼓捣的不像个人样,完全看不出女童一般可爱的样子了。

两个瘸子一瘸一拐上了大路,汇入一条逃难的队伍里,陈宴打探到消息,才知道这条朝东去的队伍是为了到达一个不打仗的省城——西边在打仗,东边是安全的,所以要往东去。

陈宴把枪伪装成了树枝一般的拐杖,不是摸过枪的人很难看得出来,碰巧队伍里有一个老财是当过兵的,一眼看出了他的伪装,便邀请他来当长工,一天给两个窝窝头吃,让他在这场长途跋涉中给家里帮忙。

陈宴有了一份营生,好歹能让两个人了不被饿死了。

可他也看出老财的不怀好意,所以日夜警惕,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队伍一路向东,不出意外的遭到了乱兵的驱赶,很多人死在了人慌马乱中。

一瘸一拐的陈宴几乎拼了命,杀了几个人,才保下了他们两人的命。

好在白蛉也争气,陷入乱兵而不声不响,从不给陈宴添乱。

当陈宴在尸体堆里找到老财的时候,老财正抱着自己小儿子的尸体,“啊啊”的喘着气,脸上肉全都瘫着,看起来不像是哭,但又看起来悲恸极了,陈宴持着再次用破布裹起来的枪,站在一旁,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直到白蛉一瘸一拐的上前抱了抱他,老财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上来,哭出了声。

老财说,他就这一个儿子,原本打算到了东边的省城,靠着自己存下的一点钱东山再次,给儿子娶个媳妇。

老财说,他梦日夜里都在想,自己知道发财的办法,等到了省城,要不了几年,他还能当上财主,还能过上好日子。

老财说,他几房媳妇不堪受辱自杀了,儿子也没了,这辈子也就没了什么念想,但又怕死,所以就这么痛苦的活着。

老财说,他刚才这口气要是上不来,怕是要憋死在这了,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老财说,我现在没儿子了,你给我当儿子吧。

陈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成了老财的儿子。

饿的皮包骨头的瘦子带着两个瘸子上了路。

每在路上一天,陈宴就用石子在枪托上刻上一道白印子,直到他刻上第六十三道白印子的时候,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围着围墙的巨大城市。

老财拿身上藏着的最后一块银子贿赂了守官,三人披着夜色进了城,老财找到了从未和他们说过的亲戚,就此在省城住下。

省城局势虽然紧张,但比外面还是宽松多了,城里的人不需要随时随地为生命安全而担心,甚至大都还能在早上喝到烫嘴的鲜豆浆。

白蛉第一次喝热豆浆的时候,把自己烫的嗷嗷直叫,可依然没有松口,就那么结结实实的把烫嘴的鲜豆浆喝了下去,陈宴看到她这样子,知道应该两人应该留在这里。

之后几年里,陈宴成了老财亲戚的学徒,白天背着白蛉跟着老财的亲戚上工,包吃包住没有工钱,但好在饭食还行,甚至一个月还能有一顿肉吃。

他白天背着她做工,晚上看着她睡觉,老财就睡在隔壁屋,陈宴每天晚上听到老财打呼噜才睡觉。

日子虽然辛苦,总好过在荒野中每日每夜的担惊受怕,陈宴和白蛉暂时就此安顿下来。

老财不愧是老财,靠着祖上积累的那点眼界很快就赚了钱,陈宴因此得以住进了新房子,白蛉也跟着有了自己的床铺。

即便如此,陈宴也始终没有把枪扔掉,那杆枪似乎成为了他的某种心理防线,只要枪还在,防线就不会失守。

日子并非就这么平平淡淡辛辛苦苦的一直过下去了,随着白蛉年龄越来越大,出落的越来越水灵,性别的秘密很快藏不住了,此时陈宴也积攒下来一些钱,在省城里有了一些自己的人脉,便索性把她打扮得像个女孩的样子。

老财这些年是真把陈宴当儿子待,得了好吃的总有陈宴一口,他对白蛉也好,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稀奇的玩具,总要给白蛉带上那么一份,陈宴对他的警惕慢慢减小,但始终没有消失。

又是几年过去,外面的仗打完了。

陈宴听过往的旅者说,不知道这仗怎么打的,明明是军阀之间的混战,打着打着却把皇帝给打没了,剩下的人一看再打已经没意思,便各自收了兵,休养生息。

仗打完了,陈宴的新烦恼也来了——白蛉就那么忽然的、毫无征兆的到了绽放的年龄,陈宴的门槛一夜之间被说亲的媒婆给踏破了。

白蛉虽然腿瘸,但样貌完全让媒婆们忽视了腿瘸这一“微不足道”的“小毛病”,甚至在说媒时根本没有提及。

陈宴如今接过了老财亲戚家的铺子,大大小小算个老板,有了一些见识,便也想给白蛉寻一家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可看来看去,看谁家的儿郎都不满意,甚至越看越恼怒,越看越难受。

谁家的儿郎能配得上我的白蛉呢?

他全然忘了十年前要白蛉做他童养媳的话了。

陈宴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老财,老财哈哈大笑,说当爹的都是这个心态,要不然就把白蛉送去洋学校读书,见见世面,也多点自己的想法,解放解放思想——现在都流行这个。

老财建议,她现在十三岁,读完书出来刚刚好到婚配的年龄,到时候再找人家也不迟,也说不定她到时候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用你来操心了。

老财解了陈宴的心结,陈宴给老财敬了足足五杯酒,开心的不得了,后来喝的酩酊大醉。

陈宴把白蛉送进了洋学校,一开始每天提心吊胆,心想她毕竟瘸了腿,和常人不同,担心她在里面受了欺负,后来听她说,这间学校是女子学校,里面的女孩子们都很有善心,担任教习的洋女人也完全把她当正常人看待,完全没有因为她的残疾而过分关照或施以冷眼。

陈宴的提心吊胆一下子消失了——这消息治好了他为期一个月的失眠。

陈宴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手艺人,虽然工作辛苦,但收益也还算不错,最重要是供得起白蛉在学校的开销,虽然自己紧紧巴巴,但好在给白蛉准备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充足的——他的内心因此得到慰藉。

又是几年过去,市面上出现了大量廉价的工业品,陈宴手工打造的桌椅板凳一夜间价值暴涨,竟成了老爷们才用得起的稀罕物件。

陈宴赚了钱,但陈宴并不开心,因为白蛉从洋人的学校毕业了,她告诉他,她还想去海外读书。

陈宴内心忐忑,并非因为她想要继续读书,也不是因为钱的事,而是因为怕她一个瘸子出去了没人照顾。

白蛉拥抱了他,于是他克制住了内心的忐忑。

白蛉终究还是没有在省城里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在正当婚配的好年纪离开了家,两个瘸子一瘸一拐把行李送上渡轮的传送带,一个瘸子看着另一个瘸子一瘸一拐的独自一人踏上了往东去的渡轮。

汽轮机的声音几乎把陈宴给震聋了,当他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再次看向渡轮时,已经无法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白蛉的身影。

陈宴怀抱着空落落的心回了省城。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陈宴过着几乎一成不变的生活,除了瘸腿会在阴天时候隐隐作痛之外,陈宴的生活几乎和以往相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